星河鹭起(27)

作者:贺昙 阅读记录

因为他想促成的事还毫无把握,不想让阿鹭空欢喜一场。

他是在军中听姑父说到设武科,话语间的意思,是阿耶的主意。

他立刻想到了阿鹭。新设制度,培养将才,在勉勤书院,又是自家阿耶提出,简直是天降的机会!

可回家听阿耶一说现状,才知道自己想得太过乐观。

别说放开女子入武科,就是寒门子弟想进,都被设下了重重门槛。

反复拉锯了数月,眼下世家提出的条件是:限在朝五品以上官员子弟,年十四岁至十六岁,勉勤书院就读者优先。三年招收一届,每年考校两次,最末位者除名。

想大批培养寒门

将才?也不数数中高级官员中,新贵才占了几成?年龄一限,再加上书院里新贵子弟本就少,这样一算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再把选拔周期拉长,原本打的“严格训练让世家子弟知难而退”的主意原样奉回,三年淘汰六人,最终零星出来的几人又成得了什么气候?

咬死了这个条件,官家三天两头即使找林济琅商议,他们也不怕。

林翱听完,笑了笑:“按这条件,儿也进不了。”

夏天刚满十六岁,又不在勉勤书院就读,这条件卡得可真准。

“不只是你,长岭的年纪也不够。他们这是看准了要让你们两人入不了第一批。再等三年,变数又多了。若是拿考校结果不尽如人意来说事,还有没有下一届都难讲。”

“磨了数月,还是如此严苛的条件,那一开始他们是如何设的门槛?”

林济琅皱眉挥挥手:“更是滑稽可笑,官家为此发了好一通脾气,他们才假作退让,把这真正的要求提出来。”

“薛、程二人可有说什么?”

“都是老狐狸,他们两家子弟没什么从军的苗子,但官家欲促成此事,他们自然不能显得事不关己,跟着打打边鼓罢了。”

林翱苦笑着摇头:“不如世家势大,还不如世家一心。想必官家也是不愿看到的。”

林济琅长叹一声:“他们二人的心还是齐的。老相识,前两年还结了姻亲。”

他见儿子看过来,怔了怔,忽地懂

了:“你的亲事由你阿娘相看,没本事的老子才靠儿女婚事铺前途!”

林翱无所谓地笑笑:“儿没什么想法。与志同道合的人家结亲固然好,结了亲更志同道合亦不是坏事,耶娘做主便好。”

林济琅不以为然:“你看看我同你阿娘,本不是门当户对,两家更谈不上志同道合。若非年少时互相属意,哪能禁得起二十年风雨辗转?勉强凑与一起的人,丁大点儿事便能拆散,要想家庭和睦、儿女成才更是难上加难。那些世家大族里乱七八糟的事多了去了,我看啊,和他们重利轻情分不开。”

说起阿娘,阿耶的劲头十足,眉眼都带着笑意。林翱突然想到阿鹭信口提及李擎,更觉这小人儿无知胡闹,可得断了她这心思。

“是。”林翱垂首,“那……阿鹭呢?阿耶为她作何打算?”

林济琅顿时冷静了下来,看着儿子:“她年纪还小,婚事不急。”

“不只是婚事。阿耶,阿鹭的武艺多加培养,不会在我之下。政事是您亲自教的,她的悟性您比我清楚。这般资质,难道就等着嫁人了被后宅事务磋磨干净吗?”

林济琅长叹:“我也不想,可……可她终归是个女郎。”

林翱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所想尽数吐露。

“若是旁人家的女郎,我不知根底、不敢妄言。可阿鹭从小就同我在一处长大,我时常想,谁家的儿郎能比得上她。阿耶,她虽是女郎

,凭她的志气和本事,不比只知玄学空谈的郎君们强上千倍百倍吗?”

“薛家有薛贵姬和六皇子,和官家一体同心。程敏是潜邸老臣,又同薛家结了亲,地位亦是稳固。唯有我们林家最为势单力薄,如今还被摆在与世家抗衡的最前端。”

“可世家大族根深叶茂,官家所图并非一朝一夕可成。风浪才刚起,朝堂上已然危机四伏,不说比肩薛、程,我们至少先竭力占得一席之地,慢慢与世家抗衡。”

“开设武科便是眼下最利我们林家之事。我们自家习武之人就有我、阿鹭和李擎、李承兄弟四人。杨、陆几家的子弟想来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他们父辈同您和姑父都有交情,到时关系便更紧密,不必依靠联姻也能集聚起新的势力,这可是薛、程两家插不进手的。”

“世家针锋相对,势要将我排在武科之外。您辛苦筹谋许久,倘若到时入武科的没有一个林家人,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外人皆不知阿鹭习武,自然不会想法子提防她,阿耶,莫要让阿鹭明珠蒙尘啊!”

林翱静静等着阿耶思索考量,从阿鹭的小我到林家的前程,他于情于理、方方面面都已陈情明白。他要为阿鹭去争得阿耶的支持。

忽有秋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敲打着窗棂,书房内父子二人一坐一立,久久无言。

良久,林济琅抬眼看他:“说说你的打算。”

林翱长舒一口气

,绕过长桌走到他身旁,细细地将谋划一一告知。

林济琅听了哭笑不得:“若说你是‘蓄谋已久’,偏你今日才知设武科的难处。唉,这事就算他日成了,也得被你阿娘骂上三个月。”

林翱笑笑:“或许是三年,但为了阿鹭的一辈子,也值了。”

“先别同阿鹭讲,未必能成,时机何时能到真不好说。”

林翱点点头:“儿也这么想的,免得叫她空等一场。”

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阿鹭终于知道了设武科的消息。不是从父兄处得知,而且同班杨家的三女郎杨依告诉她的。

“我阿耶说,这事你阿耶‘打前锋’,和他们从夏吵到冬,如今终于定下来了才敢往外说。我还以为你早知道呢!”

她族中不少都是行伍出身,对这事十分挂心,她便想着从阿鹭这处打听一二。

阿鹭听了,心突突直跳,好不容易按捺住激动之情:“阿萍,我回去问问,明日来同你讲。”

她忽然想到阿鸾和阿鹤生辰那天,一家人团坐一桌、其乐融融时,阿娘宣布:“我们阿雀今日起就改叫‘阿鸾’。从前方士说她命贵,这小名熬到六岁也该换了。往后啊,我们阿鸾就年年顺遂,岁岁欢愉!”

众人端起酒杯,连小龙凤也斟了杯酒酿,齐贺共饮。

忽然阿兄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句“我们阿鹭也会事事顺心,得偿所愿”。

不知怎的,今日听到设武科的事,就想到阿兄

说完那话炙热明亮的眼神,当时她还以为是给自己补了句生辰贺词。

要问问阿兄!

她匆忙和杨依道了别,飞也似的冲到自家马车,又想起忘记接阿鸾、阿鹤,暗恼自己心慌意乱,连忙返回书院。

“阿鹭,雪天地滑,慢着点!”李擎看她跑来跑去,远远喊了一句。最近几个月,二人时常切磋骑术和枪棍,多数时还算和睦。

阿鹭停住转身张望了一眼,看到李擎和他身边的晏如陶。

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晏如陶看着她在远处驻足,忽然想到幼时的事,脸上带了笑意,低声念叨了一句“雪天是得小心”。

李擎回头问:“嘟囔什么呢?”

再一抬头,风雪中已不见了人影。

第二日一早,晏如陶在院子里看见林翡站在自己课室门口,正向里张望。

她可从来没来过这边,他刚准备过去问她是不是找阿岭,就见冯恕走出来同她搭话,笑得眼波荡漾。

“可是林家女郎?之前看你和阿岭他们一起吃午饭。在下冯恕,小字容徵,女郎如何称呼?若不嫌弃的话……哎哎,阿适你做什么?!”

林翡本来脸上还挂着客气的笑,看到晏如陶过来将冯恕一把搡进课室,不由得怔住,又听冯恕与之叫嚣,微微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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