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鹭起(86)

作者:贺昙 阅读记录

也不能怪他沉不住气,张口就提他阿耶的丧仪,若是他阿娘在此处,早就打将上去了。无论打不打得赢,起码叫他知晓人长嘴是为了讲人话的。

愤愤然回到东宫,晏如陶还没见到新君,就听闻钟声轰鸣,哭声连绵一片,惊得他立刻四下奔寻。

最终在寝殿一角见到蜷缩抱膝的新君,他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钟声还未停歇,晏如陶缓缓跪坐在他面前:“陛下,先换素衣吧。”

“不过是他拿来唬天下人的,我父皇尚未崩逝,换素服岂非咒他!”

晏如陶彻底安下心,劝慰道:“他既然这般着急,定是北边有消息传来。”

原本编造出退位是为掩饰宫变,如今新君登基还不到一个月,直接断了阿舅的退路宣称“太上皇”驾崩,实在太过仓促。大典的彩绸还悬着呢,这下要直接换成白的。

方才聂檀定是以此威慑新君,这“生死”都由他说了算,小小儿郎还敢耍什么花样?

新君站起来,自顾自地说道:“老八、老九和后面小的都更好拿捏,即便没有聂家的骨血,给他们塞个聂家女做皇后,一样受他掌控。”

晏如陶闻言立刻留意门窗,生怕被人听见:“陛下,慎言!”

“还是老九更好。薛家被连根拔了,再起不了风浪,他又在阿娘膝下长大,算是半个亲儿。”

他说完回过头来看晏如陶,言语凄然:“我原本上有父皇、母后疼爱,即将娶妻成家,是他聂檀为一己权欲将我架上高位。如今我不过是他摆弄在龙椅上的陶俑,进不得,退不得……”

晏如陶却觉他今日被聂檀逼急了,须得从长计议的事就这般随口讲出,自己又不能假作未闻。

“陛下,您月初刚登基,诸般事务头绪未明亦是难免,请先更换素服去天明宫。”

新君歪着头,笑出声来:

“是你糊涂还是我糊涂?我这般拖延妄为,你不该全力支持吗?”

见晏如陶欲辩解,他屈膝蹲下凑在耳边说道:“你与姑母难道不盼着父皇回朝?你与阿筠青梅竹马,能忍心见她被悔婚?你我如今想在一处,我也不怪你明里暗里引我踏这条不归路。”

近在咫尺的锐利之辞落在晏如陶耳中,逼得他面颊发烫。

毕竟远不算老练,私心被当面揭露他尚且做不到泰然处之,垂首沉默良久才终于开了口。

“你也不必如此奚落我。唐家已在物色新郎婿,若非我前日偷偷见了一回阿筠,怕你还未从这宫中脱身,就能在正旦见沈家郎君携新妇来贺。”

晏如陶索性将话挑明,语气倒比从前还要轻佻随意。

果然新君脸色一变,欲言又止:“她……是她想……那你同她怎么说的?”

晏如陶趁势好言好语哄道:“您先换上素服,去天明宫陪聂檀将这出戏唱完,回来我再同您细讲。眼下尚未筹谋得当,万一早早惹恼了他,落得满盘皆输,岂不悔哉?”

说罢,两个自作聪明的年轻儿郎,半是无奈半是苦恼地互相看着,心中皆明了,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

好几日的秉烛夜谈之后,流言更盛。

聂檀却不看重这些,见新君温和顺从许多,还遣人送了几本前朝字帖去大长公主府上。

却不想次日被退回,还捎了大长公主两句话:“习兵书者送字帖,徒惹人笑。

若真心爱赠,不妨送金乌孤本。”

这话本不该传到聂檀耳朵里,是孙女聂灿听婢女说起,在餐桌上随口问了一句“金乌孤本”。

谁知长辈们皆沉默不言,垂下眼不敢乱看。

聂灿意识到自己失言,正欲认错,却见阿翁笑了笑:“这熹平的嘴,还如从前一样锋利。”

众人跟着凑了两句热闹,将此事掩了过去。

聂灿却仍是惴惴不安,悄悄去问阿耶,谁知阿耶言辞含糊,只让她休要再提。

十二三岁的小女郎,本是聂家孙辈最受疼爱的娇娇女,先是被拒婚,眼下又犯了阿翁忌讳,心中郁郁,趁着暑假先一步躲去了北郊的庄子散心。

此次消暑自然要避开行宫,晏如陶为着私心,建议主上选了春华池,离普明寺不算太远。

和宫里相比,消暑时的住所、护卫更为松散,晏如陶终于寻到时机见了阿鸾一面。

林夫人和阿鹤在宫外,消息还算好打听。唯有这个令她牵肠挂肚的幼妹,被胁留于太后身边,若不问清阿鸾近况,晏如陶也无颜与她相见。

可怀里揣着阿鸾托他转交的生辰礼和书信,站在普明寺的山门外,晏如陶又生出些退怯之情。

他抬头看看暑热的天光和繁茂的树冠,想起彼此共度过的数个暑假。

每回要见她,就不自觉地理起衣襟大袖,如今也是一样。

只是那般畅快恣意的日子,再难重现。

时移世易,眼下一个在深宫里艰难腾挪,另一

个于山林中终日困守。

少年时的烦忧龃龉,在今日看来不值一提。

他凭借令牌穿过虎贲叩响寺门,惊起两只鸟雀。

一个粗衣素颜的女子探出半个身子打量他,似是眼熟,却因在山中住了数月,将从前在宫里学得的识人记人的本事忘了个干净,问道:“贵客如何进得了山?有何事?”

晏如陶拱了拱手:“在下姓晏,求见林女官。”

第五十一章 阴差阳错

(五十一)阴差阳错

那少女又看了他两眼,说去通报,谁知还没等来阿鹭,先见六皇子从门里钻了出来。

“你竟肯来此地!”他笑着来迎,对晏如陶身后的眈眈虎视视若无睹,将其扯进门内。

“我阿娘同阿姊去后山了,你来得正是时候,尝尝我刚做好的饭食。”

林翡拿着一把烤鹌鹑,进门便喊“阿黍”,结果看见桌前托腮摇扇的人侧头含笑望向自己。

他站起身抖抖袖子,一身牙白,中间围着条藤紫锦带,桌上还放着把青莲色的折扇,还是从前那般潇洒俊逸。

而她手中的鹌鹑被阿黍悉数拿走,小人儿溜得快,指间的油都没来得及在他身上蹭干净。

晏如陶将一方帕子递到她面前,说话不疾不徐:“擦擦手再收礼物。”

两个月未见的些许陌生感,被他这句体贴的话哄得飞去九霄云外。

林翡抿唇笑着,手指擦净后将帕子往桌上一拍,掌心摊在他面前,却发现他正在细细打量自己。

“怎么?不认得了?”

“只是想看看你。”

他笑得看似腼腆,却乐得鼻尖皱起,头微微向后仰起晃了晃,她莫名觉得像姑父家那只垂耳的细犬。

见她眉目舒朗、身体康健,晏如陶心里也畅快极了,这两个月来的郁闷一扫而空,利落地从怀里掏出阿鸾的信。

林翡迫不及待拆开来看,晏如陶眼疾手快,赶在她胳膊架在桌上前,将沾了油的帕子团起来收好。

翡自是无暇注意此等小事,快速扫视信中内容,只消片刻就看完了两页纸。

谁知她放下信纸似笑非笑地看向晏如陶,他实在想不通阿鸾会写什么同自己相干的。

林翡手肘搭在跷起的膝盖上,凑近了些:“动静不小啊,断袖?佞臣?”

腾地一下,晏如陶的脸烧起来!

他千算万算没想到会被阿鸾漏了口风,这小女郎,明明将信递交自己之时口中还不住地道谢!

林翡见他羞恼,挑挑眉:“她知道是流言,你莫慌。”

晏如陶挺直了腰杆,神色却不自然,辩解道:“行非常之路,难免受非常之责。”

林翡笑着摇摇头,不再纠缠此事,问道:“阿鸾信里说给我做了新枪套,也在你这里?”

晏如陶将叠得整整齐齐的枪套拿出来:“她说从前做的那副太过粗糙,用了几年定也磨损不少。这次她特意选了结实耐看的料子,还绣有你的字。”

林翡先收了起来,待晚些时候再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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