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鹭起(91)

作者:贺昙 阅读记录

此番前来凌霄关事态难

料,他虽挂着“天使”的名号,不过是被冯悉和聂家叔侄捎带而已。

临行前阿娘与他彻夜长谈,提及的旧事听起来鲜血淋漓,却总觉已是过眼烟云,甚至四月的宫变都在如刀岁月斫击下渐渐剥落,再难有切肤之感。

方才得知她竟差一点儿就淹没在这江水里,而罪魁祸首还在叹着可惜……如冬日雪水从头浇下,冷得他心神俱颤。

一个“聂”字在他唇齿间碾来磨去,回想这数月来与新君的所谓“抗争”,在真正执掌权柄之人的眼中,该是何等的儿戏……

聂檀可一念定人生死,而稚兔还在笼中扑朔欲逃。

“阿适,若是没收到你阿舅的信,我还能抱着一丝希望——可如今局势已明,这皇城全被捏在聂檀手里,你我母子二人总归要保全自身。”

“不只是你,我在聂太后处也碰了一鼻子灰,她既无心容我母子,弃暗投明也不算晚。”

“我知你心有不甘,可局势已变……罢了,我也无须同你多言,今次你随他们去凌霄关便知。”

他想着阿娘的劝告,转头去看身后浩浩荡荡的船队。那是聂檀的三千水师,自曼春江驶入小连江,随冯悉的大船向凌霄关进发。

但他并不知晓,林翡的阿娘和阿弟正在其中的一艘船上。

第五十三章 鸟入樊笼

(五十三)鸟入樊笼

冯悉草草看过信纸,命人递给聂然、聂炜:“你们细看看,早听闻这女郎不简单,免不了在文字里耍什么机巧。”

林翡听闻此话,切齿冷笑,低头揉搓食指尖上染的墨汁。

她这副垂首不甘的模样,全数落在跽坐于角落的晏如陶眼中,他觑见沈植矫首昂视,坐等着聂家叔侄来询问他这位“风流名士”的意见。

谁知聂炜反倒回过身扬扬手中的信纸,示意晏如陶上前来:“阿适,我觉得末尾一句似有蹊跷。你向来脑子活泛,来看看。”

半年前晏如陶在芙香楼邀他时,他还是个初回京城的少年郎,一口一句“适之兄”。

如今时易世变,他祖父成了执掌权柄的司徒,各家儿郎在他眼中皆可呼来喝去。

晏如陶口中应道,起身前去察看。

“冬去暑来,甚念兄长,盼早日相见。”

他慢悠悠地念完,问道:“似无不妥。恒明有何高见?”

聂炜掸了掸信纸,皱眉凝思。

沈植笑问:“诸位若不放心,不如由在下代笔,再令此女誊抄,岂不是万无一失?”

晏如陶知趣地退回角落,忍着不去看她的神情,全心留意席间的动静。

冯悉正在啖嚼鹿肉,对沈植的提议毫不关心,聂然与聂炜对视一眼,接过了沈植的话头。

“玉竹怎不早说?咱们也不必耽搁这时间。”说罢张罗起纸笔。

沈植甚是自得,写完还站起来诵读了一遍。

晏如陶一

听,安下心来。阿鹭最后一句在他看来,若真有蹊跷,便蹊跷在文辞过于亲昵。

沈植这招自以为高明,可信中卖弄的辞藻简直是送上门的破绽。

聂然心思也细:“玉竹好文采,此女怎及你分毫,这等好文章誊上去,恐怕反倒令她兄长起疑。”

“正是。瞧她那一手字如春蚓秋蛇,行文多是鄙言累句,便知学识不佳。”聂炜也鄙夷道。

被当面讥讽的林翡坦然相对:“怎么?真当是写诗作赋,还要再改?夫子都没你们啰唆。”

纵然聂然言辞已算客气,沈植仍觉脸上挂不住,便不再热心此事,将写好的那篇往小几上随手一掷。

聂然也不再多言,命林翡将原信末尾仅留下一句“盼早日相见”,重新誊抄。

林翡写罢放下笔就被军士带离,出了房门,山风扑面。

她眺望夜色中起伏的羡山和眼前耸立的凌霄关,深吸一口气,这风中的凉爽与干燥让她思念起北境。

身后的军士不耐烦地催促,她被带至牢房之中,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蜷在角落,倚着墙,终于能静下来细想今日的种种遭遇。

还未靠近大船,她就在小舟上窥见水师结队而来,她心中大骇,在凌瑶华的暗示下偷偷登岸,星夜上羡山,急叩凌霄关,却直愣愣落在这口瓮锅里。

在石牢从清晨囚禁到傍晚后,就被蒙眼、推搡着带至另一处囚室,见阿娘和阿鹤一脸憔悴忧苦地看着自己。

胸中恨意丛生——这就是凌赫说的送他们出京?!

还未来得及说两句话,她又被蒙上眼拉扯到另一处,纵使屈辱不平,也只得听任摆布,似一只被束喙磨爪的鹰。

这间屋舍怕是这凌霄关上最为宽敞气派的,聂松的三子聂然坐在中间,左右手是羽林监冯悉和聂檀之孙聂炜,再往下是沈植和……晏如陶。

她触及晏如陶的目光,不敢细看又不好避开,匆匆扫过,但这一眼却将她胸腔里的愤懑和恨意稍稍压了下去。

有他在此,至少这种种事由能得一个清楚明白。

眼下不可说亦无妨,她忍着挨着,终有一日要向这群反复无常、阴险诡诈之徒尽数讨要回来。

只是,阴险诡诈之徒亦不愿给她雪恨的机会。

以阿娘、阿弟做人质,命她写下书信诱兄长等人前来。即便一网打尽的意图摆在明面上,她也无计可施,只能听命。

不写,用冯悉的原话就是“明日一早你阿娘、阿弟就吊在关口城楼上,你父兄总归要来收尸”。

写,好歹还有一线生机,如若能察觉信中蹊跷带兵前来,甚至识破计谋、反将一军……

至于届时如何寻到阿娘、阿弟囚禁之所,如何从重重包围中逃脱出去,都是后话。

夜里,石牢越发阴冷,她这一日夜心情跌宕,身体疲乏,困倦倒卧时脑中闪过那个雪夜,她提衣挈被到京兆府的牢中看他,像是过了许久,细算算却又不到一年。

如今……他定不会前来。

不来才好,不来才对。

她于全然昏睡之前,反复默念这一句。

晏如陶确实同她想在一处——直到听见聂然等人议论她包裹中的物件。

众人饮酒正酣,凌瑶华在林翡离开后进来,似是和聂家人甚为熟稔,把酒说笑很是自如。

席间提及今日之事颇为顺利,少不了凌瑶华的助力,她含笑嗔道:“那小娘子好歹父兄都有些用处,郎君们还真是毫不怜香惜玉,不管不顾将她往江里推。”

聂然挑挑眉,显然是对“怜香惜玉”一词很是不屑,只说:“还是瑶华娘子思虑周到,物尽其用。”

凌瑶华立刻捧酒来敬他:“不敢在聂郎君面前卖弄。林家娘子的包裹我之前也检视过,除了衣裳财物,再就是几个盒子,装着玉佩和几朵花。”

沈植讥讽道:“此等粗鄙兵女竟有如此闲情逸致?说来听听。”

晏如陶起初还能面上扮着假笑,附和众人说上两句,随着凌瑶华越说越细,他攥着酒杯的手越收越紧。

“鸡心白玉佩,上面刻的纹路没细瞧。”

“并非路上摘的鲜花,都已干瘪枯萎,有梅花、山茶花,还有朵败得看不出颜色的牡丹。”

“我怎会不打听?一开始我也猜是情郎送的,可她道完谢只顾低头看,不似平常女子羞赧,这就难说了。”

凌瑶华说着,眼风时不时扫过晏如陶,他自是察觉到,不好回避,强作镇定又太难。于

是化守为攻,起身去同诸人敬酒说笑,将话题引至他处。

他也不曾冷落凌瑶华,时不时与她说上两句,聊些食馔酒酿之类她擅长的雅事,不动声色。

宴席散场,原本驻守凌霄关的军士们一边收拾残羹冷炙,一边低声议论贵人们,言辞间多是艳羡。

他们是被豪门鄙夷的“老兵”,常年驻守在这崇山峻岭之间,何曾有这般机会目睹世家公子的言行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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