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其罪(31)

作者:迟归鹤 阅读记录

各家都有自己的武学路数,且季玉朗那套变幻莫测的诡谲打法哪里是常人可习得的,一个搞不好便是贪多嚼不烂成了笑话,阎星澜那般说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懂。

木梓却故意装作听不懂,笑着推拒道:“小师侄不过是初窥门径,阎宫主可是抬举他了。我瞧着温姑娘刀法凌厉,只需多修习两年,必有小成,阎宫主可别过于谦虚了。”

阎星澜听出他的拒绝之意,便也就笑笑没再提这个事。

江南夏日的天总是黑得格外慢,早过了晚膳的时辰,天还是只刚擦黑。

木梓与季玉朗回来时,朱怀璧正背对他们站在院中池塘边喂鱼,看起来十分闲适,听到他们进来的动静并未转身,只是撒了一把鱼食后才问了一句:“回来了。如何?”

“我赢了耿云霆,第三。”季玉朗就站在不远处,他没有急着向前,在木梓开口前抢先说了一句。

“十弟。”朱怀璧仍未转过来,他右手二指细细捻碎一小撮饵食弹至池中,却似完全没听到季玉朗方才的话一般。

季玉朗再次抢先于木梓重复了一次,似是急于想证明什么,“我赢了耿云霆!”

朱怀璧没理他,木梓见状叹了口气看了着闹别扭的师徒一眼,方缓缓说道:“小师侄赢是真,但……耿云霆最后一战时颇有些古怪,尤其是在小师侄和班远意打过之后,我瞧着耿家祖孙三个都有些不对劲。”

“说说吧。玉郎,你也仔细听着。”他终于点到了季玉朗,只是语气颇为凝重。

木梓略沉思了下道:“他与师侄那一把使的功法路数不对劲。耿云霆也算是耿垣最得意的孙子,在江湖上成名已久,总不至于和虞家小子打了一把就如此体力不支。我瞧他的架势处处避让,倒更像是喂招,而且他认输得也太干脆了些,我怀疑他是在刻意引师侄用出与班远意交手时的某些招式来。中途我见耿垣父子俩说了什么,之后有一阵子耿青梧人都不在比武台上,他带着耿云霆回来的时候,那小家伙的剑法路数就不对劲了。三哥,你看……”

“玉郎,告诉我,你现在还觉得是自己胜了那耿家小子吗?”朱怀璧将掌中的鱼食都拍了下去,回过神来看向季玉朗。

“……”此时季玉朗冷静下来,早没刚刚较劲的那股子气势了。

见他不答,朱怀璧又道:“既冷静了,便细说说吧。与耿云霆交手时的细枝末节。”

季玉朗一五一十地详述了他与耿云霆各自用的招式,朱怀璧听时右手托在左手,拇指轻搓着左手掌心处。

木梓跟着听了全程,与他方才的判断并无太大出入,细细思索了一阵才问道:“三哥,那位耿盟主是在试探师侄?还是他对那则流言和探脉之事已生了怀疑,借师侄来试探你的底细?”

季玉朗警觉反问道:“什么流言?!”

朱怀璧与他对视,毫不避讳地答了:“自然是你我师徒不和,你已将我架空,掌握了问刀楼大权这些话。”

木梓也跟着接了一句道:“这些日子三哥做足了功夫,江湖上怕是也已信了大半,只是耿垣多疑,怕是存了试探的心思。”

季玉朗听他兄弟二人的交谈,垂在身侧的双拳紧紧攥起。这流言他确实也听过,一次是来崇阳城的路上,一次则是前阵子从廖桀口中听来的。但那时朱怀璧身边完全无人可指派调遣,何谈将这些流言散布开来。忽得,脑中晃过一个骇人的念头。

“你何时谋划这些的?!”

听到他这么问,朱怀璧一挑眉却未答,他行至二人面前,朝木梓摆手示意,后者立刻会意。

“那你们师徒俩聊,我先去找童姐她们。”

待无关之人都离开,季玉朗复又问一遍。朱怀璧并未承认什么,师徒二人并肩却背向而立。

“玉郎,你知道我喜爱你这孩子哪点吗?”

“!”季玉朗闻言陡然侧头看向身边的人。

“换做我或是旁人遇这事,只会立刻想到是自己身边人走漏了风声,而你不同,你即刻想到的是旁人是否比自己多思虑一步。”朱怀璧目不转睛盯着不远处那片红墙绿瓦,悠悠说道,“你是个本真直率的好孩子,所以你注定不属于江湖。”

“是我蠢了,竟期待你能说出来什么人话……朱怀璧,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他从不妄自尊大,光是推翻朱怀璧的掌控他便足足计划实施了一年之久,此刻细想想当初起因源于自己无果的情愫和急于证明自己的冲动。他明明已成功了,然而这一路走来,不知不觉中他又被朱怀璧当成了孩子对待,“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般哄孩子的口气,你又何曾平等地将我看做一个人?!……看来给你断药真是我做的最愚蠢的一个决定!”

他早已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不那么忌惮朱怀璧恢复功力了,不仅停了限制对方功力的药物,还没有半分设防,现在想来还真是可笑。

“这也是我喜欢你这孩子的原因。”朱怀璧闻言轻笑一声,他略歪过头看着徒弟的侧颜,扣在腕上的手指轻点了点手背,“先前虽说了那许多,但你的成长为师都看在眼里,无需计较这三四顺位是否为真。武林大会于你而言不过是垫脚石,目的既已达到便不必过多执迷于此。”

“呵!你只会顾左右而言他,朱怀璧,我还真是庆幸早先看透了你的真面目。”

“但凡你平日成熟稳重些,我也不愿整日拿你当孩子教,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没人能一辈子教你护你,这些你早该懂了。”他终于答了,却不是季玉朗想听到的答案,“总有一天,我得到想要的,同样会离开……”

“不可能!”季玉朗猛地转身揪住朱怀璧的衣襟,把人提到自己面前。

“唉。”朱怀璧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确实不慢,反手立掌为刀由下直切季玉朗咽喉,逼他松手后撤。

“!”季玉朗袖刀出刀的瞬间,已被朱怀璧擒了手臂腕子反扭过去,刀瞬间脱了手落在了对方手中。

而下一瞬,那锋利的刀刃就横在了颈上,更不用说还有一只手那紧紧扣在自己肩胛骨,如果他有一分异动,右臂怕是要保不住了。

不过朱怀璧并未长久为难他,感觉到季玉朗僵着身子不动后他便放了手,那袖刀被男人把玩着,末了掷入正对面的砖墙之中。

“玉郎,别相信任何人,这是我能给你最后的忠告。”

那日,季玉朗独自一人在院中站了许久。

第二十一章 “诡刀”

昔日奉剑山庄的朝晖院如今已更名为慈溪阁,但陈设布置依旧是当年的模样。

年过六旬的妇人端坐在琴岸前却没有抚琴的兴致,她双手置于膝上,面上一片愁容。忽闻得外面的通传声,她回神看向门口的方向,便见一白发矍铄的老者信步走入屋内。

“耿大哥这么晚前来,可是有事?”

二人遥遥而立,这样的距离隔了几十年仍没有亲近半分,但今日耿垣是有备而来。

“蓉妹。”这么多年,他一直恪守着二人的身份,未曾有过年少时的亲近,而今过了花甲之年倒没那么多忌讳了,“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我可能找到三郎了。”

“!!!”这是颜慈蓉二十多年来头一次直视他,“耿大哥,你说……”

“是,我今日在大会上见一少年使出了正弟的剑法,我让云霆与他比试一番再三确认,当是无差。”耿垣未等她说完,上前几步拉住了老妇人的手臂,又说了一遍。

“那他现在……”颜慈蓉面上喜色难以掩饰,这也是近三十年来她头一次没有拒绝耿垣的亲近。耿垣说的三郎是她失散多年的孩儿,自二十多年前奉剑山庄被屠,除了跟在身边的小女儿,她唯一的指望便是当年被追杀下落不明的次子。

“别急,我已确认得差不多了,只是三郎似是已更名改姓,想是中间这些年出了什么岔子。待十拿九稳了,我便引你们母子相认。”耿垣握着她的手,轻拍了拍手背以示安慰,“今日是我考虑不周,你身子不好,经不起这般大起大落,今日我看了你安歇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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