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贪娇(79)

作者:漠北大雁 阅读记录

低头,枯槁的手拂过矮几,将两盘供果的位置对调。

“这帮新来的,毛手毛脚,比不得我们当年哦。”

严公公打了盆热水,端到老麽麽跟前,浸湿了棉帕,拧干后,仔仔细细地擦拭老麽麽脸上的血渍。

他拂开她额间细碎的头发,解开她凌乱的发髻,从袖子里变出一把桃木梳,娴熟地给她挽发。

桃木梳很旧了,把手处被磨得平平的,应是有些年头。

“你呀,咋还是个孩子脾气呢?一大把年纪了,也没个分寸,逞强干什么呢?”

干枯的手给她梳了一个妇人髻,两鬓细碎的头发挽不上去,被他拢至耳后。

“瞧你,头发都半白了,这么操心干什么?”

擦拭完老麽麽的身子,严公公拿出一套水蓝色的裙裳,给她换上。

这是一件绸缎面料的裙袄,脚踝处吊着金色的流苏,是许多年前流行的样式,且是小姑娘穿的。

“知道你不喜欢黑色,我不给你穿寿衣。咱还是依着从前,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严公公忽地一笑,沙哑的声音却哽咽了。

“走这么急,也不等等我?你给我缝的那套衣裳,我还没穿给你看过呢。”

严公公握起老麽麽的手,放在他皱巴巴的脸下,摩挲着。

“你说过好多回了,我记得的。他心气高,看上的东西,旁人挨不得,也碰不得。”

“你放心,我会护着她,会护着你的侄媳妇的。”

“你也别太着急,儿孙自有儿孙福,等这趟忙过了,我再来寻你。”

不甚明亮的佛堂里,跳跃的烛火照在严公公弯着的后背上。那沧桑的眸子,似是看透了世界的尘事,不再清明,却独独只有面前的一人。

他将老麽麽拥在怀里,拥着彼此半身的风霜。

*

天蒙蒙亮的时候,陆满庭领着众人来到古道旁。不眠不休的赶路,将士和马匹都已疲劳,陆满庭停下,示意众人稍作休息。

风离收到宫中传来的消息,猛然一惊,急急将纸条塞入怀中。不远处的岩石上,安国君仰面躺着,双臂枕在脑后,闭眼休憩。

王将军见风离面色阴沉,攀上风离的肩膀:“咋的呢?这么严肃。”

风离剑眉紧皱,斜了陆满庭一眼,再看了眼王将军,两人齐齐走到山背后。

风离把纸条拿给王将军看:“宫里出事了。”

王将军怔住了,没多久又笑道,“哎呀,有陈立勇在,老皇帝翻不起浪!”

风离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担心这个?”

王将军想了想,猛地一拍脑门,“你是怕安国君......”

风离点头。

夫人被千年玄铁锁住,多少糟了些罪,更何况那个老东西本就是个折磨人的。纵然有陈立勇护着,不会有大事,可若是安国君知晓了,非得掉头回宫不可。

大事在即,他们此趟行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安国君作为众将之首,岂能不顾十几万将士们?

王将军:“一切当以大局为重,此事需得保密。就是夫人......恐会受些皮肉之苦。”

风离:“安国君若是怪罪,我一力承担。”

王将军给了风离一拳,“想得美呢!我好几年不挨鞭子了,皮痒痒,正愁没人打我!”

风离扯了扯唇角,王将军却嫌弃地推开他,“行了行了,你还是别笑,牙太白,晃眼睛。”

风离不回话,抱着宝剑走了几步,没忍住,还是笑了。

出了后山,他给陆满庭递上一壶热水。

“安国君,若是快马加鞭,我们至多还有三日便可到达北渔山。”

陆满庭仰头喝了一口水,将水壶交给风离。

“休息够了么?够了喊将士们动身。”

他抚了抚心口处揣着的圆帕,想起她夜里怕黑,定是盼着他早些回去的。他斜勾起一抹醉美的笑意,翻身上马,朝着北渔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48章 噩梦

苏吟儿做噩梦了。

梦里面, 她被一群举着长刀和刺矛的恶鬼追杀。

恶鬼青面獠牙、凶目怒瞪,光秃秃的头顶上仅有几根稀疏的短发、向上竖起立于耳后。他们赤着脚,脚上带着黑色的锁环, 用一块脏兮兮的破布系在腰间, 浑身肌肉凸起、健壮异常。

呼啸的寒风在耳畔肆虐,送来恶鬼们邪恶低沉的咆哮。

苏吟儿奔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小径上, 四周是荒凉的、枯了叶子的杂草。她没了命地往前跑,手脚却似拖着千斤重的锤子, 怎么跑也跑不动。

她心急如焚, 脚下混着雪水的泥渍陡然变了样,变成血红色的木炭火海。

灼灼烈火在脚下蔓延, 滚烫的火苗侵蚀, 苏吟儿能闻到她的毡毛靴被烧化了的糊焦味。热浪肆意袭来,她的身体越来越沉、跑得越来越慢, 身后的恶鬼越来越近。

忽地,一支长矛刺中苏吟儿的心口,刺穿她, 再调装个方向,将她轻而易举地钉在火海里。

蚀骨的疼痛混着极度的惊惧,抽干了苏吟儿的灵魂。

她艰难地张了张唇, 嗓子干哑出奇,发不出一丁点的声响。

恍惚中,恶鬼们邪笑着围过来,肮脏的手在她身上胡乱地摸。

她苦苦挣扎,一脚踢中左侧恶鬼的脑门, 恶鬼也不生气, “呵呵”一笑, 变成老皇帝油腻的脸,伸出长达三尺的舌头,在苏吟儿嫩白的脚腕上舔了一下,然后手起刀落,一刀砍掉苏吟儿的左脚!

——啊!

苏吟儿尖叫着醒来。

侍女洋桃急急跑过来:“夫人,您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为了方便照料夫人,洋桃和清秋这三日宿在乾德宫。

她们在内殿安了两张软塌,昼夜轮换着休息,守在苏吟儿身侧。

苏吟儿浑身湿透了,过分白皙的容颜上全是细密的汗渍。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水泠泠的美目不安地流转,明亮的瞳里渗满了恐惧,纤薄的身子抖个不停。

天已黑尽,将至亥时,摇晃的烛火在绘着白莲的灯罩里忽明忽暗,照在龙床边上的脚踏箱拢上。那双规矩摆着的老皇帝的足靴,鞋面上的飞龙赫然张着血盆大口、露出凶悍的獠牙,似极了梦里的恶鬼。

苏吟儿恍然间意识到什么,她痛苦地望向龙床上的老皇帝。因着手腕脚腕被铁链锁着,她侧身的姿势很奇怪。

“洋桃,他是不是醒了?你去看看,你赶紧去看看!”

老皇帝已经昏睡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里,每隔七个时辰,严公公会端一碗汤药进来,亲手喂给老皇帝,并候上一盏茶的功夫,确定老皇帝暂时不会醒来,才恭敬地退下。

更别说御林军就把守在门外,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御林军统领陈立勇就立即进来查探。他证实过多回,老皇帝已气若游丝,全靠一口残气吊着。

洋桃和清秋相视一眼,拥住苏吟儿,柔声安慰。

“夫人,您是被吓到了。您忘了,陈大人说过,老东西就快死了。”

苏吟儿慌透了。

冥冥中,她总感觉有一道邪I恶的视线盯着她,幽幽的、冷冰冰的,比梦里的恶鬼还要瘆人,就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

不,就是龙床的位置,就是老皇帝!

苏吟儿蒙着霏雾的美目不断滴出水来,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声音,低到尘埃里,巴巴地祈怜。

“洋桃,你去看看,去看看好不好?”

洋桃狠狠一震,紧紧拥住苏吟儿,侧头骂了句脏话,从矮几上抽出一把切果子的小刀。

“奴婢非得杀了这个狗东西!”

清秋将她拦下,拍拍她的肩,摇了摇头。

主子有令,要留着老皇帝的狗命,不管是为了大业还是私事,主子的命令都不能违抗。

趁着洋桃恍神,清秋塞给洋桃一个古铜色的盆,“你去打些水来,伺候夫人梳洗,我去看看老皇帝。”

洋桃接过铜盆,刚走了两步又掉回头,“不,等你弄完了我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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