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来了个画骨师(64)

作者:行止将至 阅读记录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这是余安第一回 独自面对孟纸鸢,没了陆允时的庇护,她身上那股温软可欺的气息好似尽数消失,一双澄澈的杏眸也逐渐没有了昔日的懵懂和纯稚。

孟纸鸢微微抬高下巴,“我凭什么相信你?”

不屑的眼神将余安上下扫视一番,眸底的轻蔑更甚,“别妄想从我这里设下圈套,你不是就想问我天和医馆命案的事吗,一个药囊查了那么久都毫无线索,真是一群废物。”

“药囊是假的,湖心亭的人也是假的,但你手上的附骨是真的。孟纸鸢,你手上沾着血,是洗不干净的。”

余安俯下身,缓缓逼近,“你以为你真的百密而无一疏吗,听说过西域画骨师的分血验毒吗,只要尚存一滴可溶于水的血点,即便找不到真正的药囊,只要和你附骨上常年浸润的药物相对比,你一样逃不掉。”

惊如天雷,孟纸鸢头脑嗡鸣。

她与西域财商来往数久,西域的画骨师她当然听闻过,可是据传闻画骨一门早已失传多年,江湖之中无一点风声。

孟纸鸢冷笑,嘲讽道:“画骨一门早就销声匿迹了,你大可不必用这些话来诓骗我,令人好笑。”

“我不屑于骗你。”余安伸出右手的掌心,露出尾指的关节处,那里有着一块常年按骨执笔留下来的茧,“因为......”

“我就是最后一任画骨师。”

“你说什么?!”孟纸鸢双目怒睁,不可置信。

心底的最后一根防线猛地绷断,巨大的恐慌宛如汹涌海浪般袭来,无数惊骇将孟纸鸢紧紧笼罩在阴影之下。

凌乱的发丝散落在鬓角上,孟纸鸢低声道:“你要问什么?”

香柱燃烧已经过半,浮灰落在桌上。

时间不多了。

“那具尸首到底是谁,你为什么杀了他,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叫倪尔勒,常年走私在汴京和西域的商贩,他以药囊威胁我,扬言不给他黄金作价便不卖给我,那日在天和医馆之时,我趁他不备,将药囊中分出来的毒物撒在他脸上,用琴弦勒死了他。”

说道“琴弦”二字时,孟纸鸢平淡的眼神忽然升起巨大的快意,那种眼神像是嗜血成瘾的鬼刹,在一旁直勾勾盯着的余安不禁皱眉,慢慢握紧了拳头。

但她没有出声,而是在心里暗自思忖她到底有没有说实话。

直觉告诉余安,孟纸鸢的话半真半假,绝对有所隐瞒。

“你杀人的药囊在哪里?”

“在——”孟纸鸢顿了下,眼底闪过一抹冷意,随即扬起红唇,似是无比真挚地吐露出真话,“在孟府,你若是想拿的话,那可得陪我一起回去,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同你说了这么多,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人是谁了吗?”

好像闺房里,琴弦多的是。

余安张了张嘴,忽然话锋一转,她轻咳一声,“你......同陆寺卿的婚约是何时的事情?”

闻声,孟纸鸢倏然抬眸,面前的女子一改之前的穷酸少年模样,生得蛾眉曼睩玉粉花柔,一袭月白色长裙衬得她盈腰玉骨,抹胸的襦领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拥雪成峰,身姿曼妙。

想到先前她同陆允时相处的情形,那种辰星伴明月似的曜眸眼神,孟纸鸢面色未改,心里却是升起妒意,妒意之外怒意更甚。

若不是绑着,她一定会将面前这个卑贱女子狠狠踩在脚下,用琴弦勒断她的喉咙。

若不是这个叫余安的女子,假借女扮男装的身份投机取巧,与本该属于她的未婚夫君生出情意,她孟纸鸢何故用得着被人利用,还囚禁于此!

只要她如愿嫁给了陆允时,一切都会平安无事,可偏偏这个叫余安的衙役忽然插足在他们二人之间,抢走了她的未婚夫君。

孟纸鸢妒意溢了满腔,可转睫之间又笑了起来,“我同陆郎的婚约啊,那是他母亲在世时便定好的,高门大户最为讲究的便是四个字——门当户对。”

话音未落,只见余安身子一愣,眼神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

孟纸鸢心头恶意升起,“汴京城内为官致仕,首当其冲的便是姻缘结亲,即便没有我,陆寺卿将来的夫人也不会是你。”

不会是你......

余安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在听到那句话时,心好像被一根针扎了下,传来密密麻麻的疼意。

她知晓这是孟纸鸢故意说给她听的,但不可否认,她说的是真话。

自陆允时戳破了他们二人之间那层暧昧朦胧的窗户纸后,他们二人愈发亲密,甚至有时宛如一对真正的夫妻般做尽亲密之事,这种蒙蔽人心的假象使她慢慢沉沦其中,完完全全将她的身份抛之脑后。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备受宠爱的虞家幼女,而是一个苟活偷生,身负血海深仇的罪臣之女。

陆允时是陆府嫡子,又官居大理寺卿,在这偌大的汴京城中,权力中心的天子脚下,能与其身份相配的世家小姐也没有几个。

余安好像第一回 认识到,她与陆允时之间隔着一道深渊沟壑,遥不可及。

孟纸鸢看着眼前人的点点变化,心里逐渐笃定这个叫余安的衙役,是真地心悦陆允时,见余安有些伤心失落,霎时心底快意陡生。

“是不是我,与你无关。”

倏然,余安出声,一句话堵得孟纸鸢有些愣。

她按下心里的难过,收拾好心神,扶着梁柱,慢慢踱回到最初的位置,“囚禁你的人,是永宁侯府世子,顾淮。”

随后,无声地用口型念出几个字。

忽然,门被女医猛地推开,屋内骤时冷凝,一片死寂。

“时辰到了。”

女医看着屋内的二人,她听力敏锐,屋里的谈话声她听的一清二楚,不过主子有吩咐,既然余安想引孟纸鸢上钩,那他们不如来个坐收渔翁之利。

余安当然知晓一墙之隔是挡不住声音的,所以关于逃跑一事,她只字未提,袖子里的锦囊来之不易,她只有一次机会。

没有陆允时的庇护,她举步维艰,得更加小心。

铁链的铃铛声响起,在门合上的一瞬间,余安和孟纸鸢直直对视——

山雨欲来风满楼。

*

孟府。

“陆寺卿,你这为何意?”尚书孟仲接过递上来的一纸文书,待看清上面所写内容时,脸猛地拉了下来,“我家纸鸢失踪多日,你作为同她有婚约的未婚夫君不担忧她的安危,竟然......竟然敢贸然前来退婚!你当我孟家女儿是什么!”

话音将落,孟仲猛地一拍桌子,震的茶盏碗盖响动。

退婚一事,应当双亲交谈定夺后,再行退婚礼数,再不济也不至于被一纸文书打发。

陆允时眉眼寡淡,对面孟仲的怨愤在他这不过是一粒浮尘,漫不经心地端起一盏茶,“尚书大人莫不是老糊涂了。”

“你!”

“退婚文书已是给你孟府几分薄面,你真当那日我母亲的一句戏言是真话吗?”陆允时目光凛冽。

永宁侯府如今一道诏令封邸,勾结外邦的罪责可不小,顾远山懦弱无能,顾淮怕是已经忙得抽不开身,这剩下来的孟仲就更好对付了。

孟仲为人老奸巨猾,爱子如命,他本有一个妾室所生的儿子,但幼时溺水而亡,自那后又身患隐疾生不了子嗣,孟纸鸢是他唯一的女儿——

亦是唯一用来攀龙附凤,拉拢朝臣的工具。

换言之,孟纸鸢不是他的命,孟纸鸢同陆允时的婚约才是他的命。

“陆允时,陆孟两家的婚约,那可是首辅大人亲口承许的,你贸然退婚就不怕损了你父亲的声誉吗?”孟仲眯起眼睛,有些苍老的声音却透着一丝狡黠,有意提起陆闵。

这汴京城中,谁人只当陆家父子二人感情深厚,只有他和永宁侯二人晓得,这两人的父子关系形同陌路,陆允时最厌恶和忌惮的便是提起陆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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