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人朱瑙(289)

打从朱瑙掌管成都府之后,蜀地各州的州官大多都表示了臣服,像从前一样继续接受成都府的管辖。不过也有一些不服气的刺头,那黔州牧薛宝灰便是一个。几个月前,他甚至将原本驻守在秀山的军队引进了黔州。他这一举动,几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然而黔州地处蜀地的最西南,和成都路途遥远。他不服管束,成都府一时半会儿拿他也没什么办法。于是只能密切关注,黔州那里有什么异动,立刻就会有消息传回成都来。

“唔,”朱瑙的目光还停留在账本上,似乎账本上的东西远比黔州的消息对他更有吸引力,“是不是薛州牧想让朝廷发檄文骂我?”

徐瑜:“……”

他对朱瑙的料事之准已经习以为常了,麻木地答道:“是。薛州牧希望朝廷能发檄文讨伐御史,还主动请命要朝廷任命他为新的成都尹。他这是在为起兵攻打成都做准备了。”

顿了顿,又道:“御史,他还不知道他的信使已经被我们扣下了。从黔州到京城,这一来一去起码一两个月的时间。想必这两个月内他不敢有异动。我们是否该想办法先发制人?”

徐瑜对朱瑙的能力是很放心的,他并不觉得薛宝灰和刘不兴发兵打过来能打下成都。但如果真让他们发兵,事情也会变得很棘手。朱瑙毕竟即位不久,蜀中的形势还不算稳定。黔州的反叛很可能会让一些其他的州县也蠢蠢欲动。更何况战事一旦起了,就会弄得民不聊生。因此最好是能见事于未起之时,处事于未发之际。

徐瑜开始绞尽脑汁地盘算他们可以借助哪些势力来遏制黔州的军队,没想到朱瑙对此事竟是全不上心。

“把黔州的信使放了吧。”朱瑙舔了舔手指,用沾湿的手指将账本再翻了一页,“让他们去京城送信吧。”

徐瑜:“……”

他震惊地看着朱瑙,怀疑自己听错了:“放、放了?”

朱瑙点头:“啊,放了吧。”

朱瑙做事必有他的道理,徐瑜仔细品了品,小心地问道:“御史的意思是,我们扣下薛宝灰的信,另准备一封信让他们送去京城?”

“不必。”朱瑙道,“他原本想去干什么,就让他去干什么。”

徐瑜:“……”

他的心情顿时又复杂了。

让薛宝灰的人去朝廷送信?朱瑙做下如此谋逆之事,杀了袁基路,占领成都府,朝廷必定已对朱瑙恨得咬牙切齿,这半年来之所以未曾听闻朝廷有讨伐朱瑙的檄文,或许是因北方形势太乱,朝廷的人马没能顺利入蜀;又或是天下形势太乱,朝廷已顾不上成都府的事。可不管是哪一种,如今薛宝灰主动请缨讨伐逆贼,朝廷岂有不允的道理?

而薛宝灰能想到去讨朝廷的任命,说明他也不是无用的蠢货,又或者说,他那里有机智的谋士。因为如果他真能拿到朝廷的任命,此事对于朱瑙就是大大的不利。

——有时候所谓的“名正言顺”不止是为了遵循迂腐的规矩,而是一种明哲保身的智慧。就好像朱瑙再怎么恣意妄为,他也是给自己矫造了一个“监察御史”的头衔,而不是另起炉灶、自立为王。看起来的名正言顺至少能让他少树敌。而一旦他被扣实了“反贼”的帽子,就给了所有敌人以借口。敌人们可以用这个借口鼓舞士气,也可以用这个借口联合其他势力来对付他。

徐瑜忍不住道:“御史,三思啊……”

朱瑙终于看完了账本,将账本合起放回桌上。而他完整的笑脸也从账本后露出来,呈现在徐瑜的面前。

“徐少尹。”朱瑙插着手,饶有兴致地问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朝廷会怎么做吗?”

徐瑜望着他的笑脸愣住了。

=====

大半个月后,几名风尘仆仆的信使终于赶到京城。他们一进京城,就被城内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京城之内,几乎人人缟素,昔日街上花花绿绿的招牌也全被拆了。路上行走百姓的脸上虽不见哀愁,不过受这灰茫茫的气氛烘托,本该繁华热闹的京城倒也有种格外的凄凉悲悯之感。

黔州的信使们议论纷纷。

“这这这,这是出什么事了?”

“难、难道有谁去世了?该不会是……”

“快看,那里有告示!”

信使们忙挤到告示前。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更是吓一跳。

“天子驾崩了?!”

“让开让开,让我看看,什么时候的事?”

“告示上说就是三天前。难怪全城缟素……”

“这……唉……”

皇帝体弱多病已经很多年了,之前何大将军死的时候曾有传闻说是宦官担心皇上将死,他们即将失去靠山,所以才先下手为强暗杀了何大将军。如今皇帝真的死了,远在宫墙之外的百姓们并不为此惊诧,也不为此悲伤,只是难免感到茫然:皇帝的死一定是件天大的大事。就不知这件大事对往后的日子会有什么影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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