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人朱瑙(380)

也有官员愤愤不平道:“府尹仁心爱民,上任后就大幅降低田税,削减杂税。那些可恶的刁民却不记府尹恩德,还敢欺骗官府,逃避田税。简直罪不可恕!”

另外几名官员忙也跟着附和,先是交口称赞朱瑙的功德,随后又痛骂起舞弊的官吏与刁民来。

在角落里的薛道清听了官员们的这番话,不由大大翻了个白眼,嗤之以鼻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怕不是对老百姓有误解吧?难不成你们以为收的税低,老百姓就会老老实实地上缴?就算一亩田只收一粒米的税,能赖掉的人都会想方设法地赖了!除非官府倒过头来给他们送钱,他们才不会再偷奸耍滑。”

官员们没想到薛道清竟然讲话这么不客气,不由面面相觑。

徐瑜倒是不吃惊,只觉得好笑。薛道清到底是年轻人,颇有种天下皆醉我独醒的傲慢。其实他懂的道理,在场的官员们未必不懂,然而官员们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趁机拍一拍朱瑙的马屁,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而已。虽然朱瑙从不因谁人拍了他的马屁而重用谁,官员们也未必都喜欢拍长官马屁。只是别人拍了,自己若不跟着拍,难免担心落于人后。

薛道清这一呛,倒是把官员们的场面话都呛回去了。

这下众人总算切入正题,商讨起解决的方案来。

有人提议道:“定是眼下清帐造册的制度不够完善,给了刁民恶吏徇私舞弊的机会。不如由成都府直接派人下去,重新丈量各州土地。”

这个提议很快就被人反驳了:“这不妥。若由成都府派人,一则我们没有这么多人手可用,二则我们的人不熟悉各地的庶务,反容易遭当地乡绅百姓欺瞒妨碍。”

像这种丈量田地、清算人口的事情往往都是各州甚至各县自行负责,然后层层上报,最后汇总到成都府的。如果成都府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代价太大不说,其实办起事来也有重重障碍。各地的事情交由各地自己办更方便,但徇私舞弊也难避免。

这条路走不通,又有人提出别的建议:“府尹上任后多颁布仁政,想是有些刁民因此不将官府的威严放在眼中。依我看,此事必当立重法、加严罚。揪出几个严重舞弊的恶吏与刁民,来个杀鸡儆猴。刁民恶吏得到震慑,就不敢再恣意妄为了。”

这个提议得到了官员们的普遍支持。

“对,没错。刁民要罚,恶吏更要严惩不贷!”

“还有徇私舞弊最严重的那几州,州官亦要负监管不力之责!”

“命各州重新丈量造册,如果再发生舞弊瞒报之事,应以十倍重罚!严法之下,刁民当会有所收敛。”

徐瑜听完众人建议,都觉得有理,只是还不够全面。他开口道:“瞒报最严重的当是各地的富户豪绅。这些手段恐怕未必能够震慑住他们吧……”

徐瑜跟卢清辉不同,他的出身并不算高,是因办事勤勉能干且为人伶俐才一路升官到少尹的,他对民间的状况很清楚。越是富贵的人家,逃税就越是厉害。毕竟富户有钱打点办事的官吏和打点地方官府,穷人即便有这心,也未必有这能耐。

即便成都府下令重罚,也未必能罚到这些富户头上。毕竟有地方官府的回护,最后或许只能不痛不痒地抓几个实则都舞弊不严重的鸡出来,猴却仍然逍遥自在。

堂上静默片刻,似乎无人想出更好的主意。

薛道清又冷不丁开口了:“这还不简单么?颁一则‘告缗令’,我就不信那些富户豪绅的田税征不上来。”

堂上的众官员又是一惊。

所谓的“告缗令”,便是鼓励百姓去告发那些瞒报田地、逃避田税之人。官府则从罚抄来的税款中取出一部分给告发者以奖励,便可促使百姓有告发之动力。

此计虽毒,但的确有用。尤其是对各地的富户豪绅们。地方官府包庇他们,成都府却不会。现在成都府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知究竟何人瞒报田地,由百姓来告发,他们也就不愁再被瞒在鼓里了。

有官员附和道:“这主意倒是不错。”

徐瑜却连连摇头:“不妥,不妥。此计伤民太过,绝不可滥用。”

从核算的数字可以看出,民间瞒报田地者只怕不在少数。告发之风一旦兴起,牵连太广。正所谓法不责众,朱瑙才刚上任两年,局势还不够稳,万一激起民变,反而得不偿失。

薛道清却不懂徐瑜的担忧,只作徐瑜软弱,又是冷哼一声。

众人商讨对策的时候,朱瑙一直不曾开口。他一边听众人谈话,一边来回看田地人口的比对数字。直到此时,他才放下手里的公文,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告发之风的确不可滥开。不过薛小公子的前一个主意,我倒觉得不妨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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