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打檀郎(159)
她替檀琼兄妹难过,却闻檀琼忽道:“今晚别等我了,我不会去的。”
冰绡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明晚你会来,对么?”
檀琼不说话了。
冰绡亮着眼睛,大声道:“不,我一定要等你!云州的秋夜很美,我们……不见不散!”
三更天,冰绡没等来檀琼,却在回去时恍惚看到前院有亮光。
到书房前,果然见檀琢书房的灯亮着,像是刚回来的样子。
两个金甲侍卫把守在门口,一见冰绡倒也客气,冰绡却不让他们通传,只自己小声叩门,“檀琢,你没睡吧,我有事……”
“我睡了,回去吧。”
不待她说完,檀琢的声音便凉凉地传了出来。
冰绡顿时气恼,“莫要骗人,你明明没睡!我有事与你说!”
檀琢夜夜跟踪,只怕被她察觉了,此刻全然不想教她进来。
于是便道:“怎么,阮姑娘想自荐枕席?”
两个侍卫一惊,立时屏住呼吸,全然装起是木刻的神荼郁垒来。
冰绡羞恼地一跺脚,“荐你奶奶个腿儿,不要脸!”
人便一扭身回房了。
檀琢起身吹了灯,躺在床榻上品味着她这句娇俏的骂人话,只觉得余韵也脆生生的,像烤好的牛筋,软糯又弹牙。
晨起,八月初十,恩远王的寿辰。
冰绡忍着呵欠去书房捉檀琢,却被侍卫告知,“天刚亮公子就走了。”
冰绡气结:“他没说去了哪里?”
“没有。”
“……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侍卫对视一眼,均摇头,“公子从来不与我们说这个!”
午正时分,议事厅前应是已经开宴,丝竹声似有若无地传进东华院,没地让人心烦。
绿芜看出冰绡的心思,试探道:“姑娘,要不奴婢带您去议事厅那边看看?”
冰绡烦躁地搅弄手里的帕子,两条腿离地,一上一下地蹬,“不去!我本就身份尴尬,万一被人认出来了,岂不更尴尬?”
绿芜知她顽皮有之,谨慎亦有之,也不再劝。只道:“奴婢过去看看?过一会儿回来说与姑娘听。”
冰绡想了想,“那你去吧,留神别叫那边的人看见了,她们知道你是我身边的。”
绿芜应了,自去前院看檀琢是否现身。
不料,未待绿芜回来,便见檀琢怒气冲冲向着这边走来,一进屋便是劈头盖脸的一句:“要你多事?”
果然教绿芜给说中了,他非但不领情,还要怪自己多事,恐怕是一知道了寿礼之事,便火急火燎地来找自己撒气了。
冰绡耐着性子,“我不过是……”
“不过是教唆啊琼与你一起多事!”
“你有毛病吧?”冰绡忍无可忍,“我哪里做错了?”
檀琢一步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双目灼灼喷着火,“阮冰绡,有些事我可以容忍你胡闹,有些事,就好比今日之事,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他火气炽盛,说出的话却不带温度,一字一顿地,听起来很陌生,像是变了一个人。
冰绡也奇怪自己怎么不怕了,她只觉得一颗心隐隐地抽痛。
忍着这份别样的疼痛,冰绡努力让自己平静,“别这样与我说话,好像我是个无理取闹之人。你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若你说的有理,我便与你道歉,往后再也不做这样的事。”
她冷静而无所畏惧地回视檀琢,虽是仰望,却隐有质问的气势,令檀琢既愤怒又心虚。
“哼!你没话说了吧!”冰绡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你自己也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冲动、无礼、幼稚!别以为我不懂,你推行反垄断令,将那些大商户得罪个七七八八,焉知他们没有旁的心思?眼下正是需要王爷一力相助之时,你就算没有孝心,好歹也装个样子,教大家面上好过——像你这样,你教别人怎么揣测你与王爷的父子之情,如何揣测你!”
“别人揣测与我何干!我檀琢便不是他的儿子,也能做出一番事业!”
檀琢仿佛走火入魔了,说出的话既嚣张又不讲道理。
“狗屁!”冰绡尖声骂道,说出的话却带了哭腔,“你狂什么?若不是恩远王的儿子,你能毫发无损地将我掳掠来这里,费力不讨好,还要受你的冤枉?你能说盖起一座过街楼就盖起来?你能八面威风地说改制就改制?纵然你不愿意是他的儿子,可你得承认,你就是他的儿子!”
“我宁愿不是!”
檀琢双目赤红,几乎嘶吼着说出这句话。
冰绡流泪道:“你怎么这么别扭!”
泪水打湿了她的睫毛,一根根分明而卷翘的睫毛被莹润连接,看着像是一小片密孔的筛,艰难地筛去了他的不堪,将那些沉重的往事和付出的代价都阻挡在外,只说一句“别扭”,就仿佛已经接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