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秋姜盯着那道帘子,薄薄一层纱,却似隔着万水千山,遥不可及。
唯方如此之大,多少人说着再见再也难见。
唯方如此之小,多少人不愿再见却总是再见。
是命运吗?是嘲笑吗?还是……考验呢?
多少人生死之际可以不顾一切,而到了她这里,这一步,依旧沉如千斤。
今日发生之事,像一出精心为她准备的戏码。
她不肯出现,她不肯表达。
于是冥冥中那只充满恶意的手,就强行将她捉过来,按在台下,看一切发生。
看新人如玉,看欢天喜地,看前缘再续,看破镜重圆。
她想:她不遗憾,也不后悔,更不回头。她要继续往前走。
但突然间,喜事变成丧事,新人变成敌人,强行缝合的镜子再次碎裂,而她给予了无限祝福的那个人……就要死去。
秋姜的眼泪流了出来
。
她在心中一遍遍地问:为什么?凭什么?说什么?做什么?什么和什么……
最终归结为了另外三个字。
五色小盏,分别装着甜的、咸的、酸的、辣的、原味的五种豆花。
每人只吃自己那一份。
吃吃吃着甜豆花,对吃着原味的姬善道:“善姐,姬大小姐会见鹤公最后一面的吧?鹤公真是太可怜了。”
吃着咸豆花的看看道:“自以为是情圣的男人,最终都会死于女人之手。”
“多情有错吗?”
“多情没错,多情到愚蠢就是错。”
吃吃顿觉吃不下去了,把碗一放,重重叹了口气,道:“鹤公死了,燕王得多伤心啊。”
“茜色的目的不就是惹燕王动怒,挑起两国纷争吗?”
“但你说,她怎么会有巫毒?又怎么知道只剩下最后一瓶解药呢?”
看看和吃吃对视了一会儿,全都想起了一个人。
“时鹿鹿?他跟茜色是一伙的?!”
“八成是!”
二人齐刷刷看向姬善,道:“善姐,你觉得是他吗?”
姬善吃着没有添加任何调料因此极为寡淡无味的豆花,幽幽道:“听说秋姜做的素斋非常好吃,尤其豆腐,堪称一绝。”
吃吃看看莫名其妙。
姬善以手托腮,望着楼上客房方向道:“人死了,办丧事时,也许能吃到?”
“善姐!鹤公都要死了,天下就要大乱了,你只想着吃吗?”
“九成九吃不到,唉。”姬善叹了口气,好生失望。
吃吃
急道:“善姐,你快想想办法阻止……”
走走打断她:“死不了。”
“哎?什么?”
“如果鹤公真的命不久长,大小姐绝不会坐在这里吃饭,而是拼了命地翻医书找偏方寻奇药,死马当活马医也要闹腾起来,直到对方咽气才肯罢休。”
姬善悠悠一笑道:“知我者,走走也。”
吃吃“啊”了一声,反应过来道:“也就是说,鹤公不会死?但姬大小姐以为他要死了,也许就会对他说一些……平日里不会说的话?”
看看点头道:“生死之际,确实可见真心。”
吃吃睁大眼睛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鹤公的?”
姬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吃吃啐道:“善姐,你这招太阴险了!”
“我是在治病。”
“什么?”
“风小雅是个痴儿,先被姬忽抛弃,再被茜色这么一搞,压根不想活了。此其一。”
“还有二?”
“姬忽命不久长。”
此言一出,四人皆惊。吃吃颤声道:“真的?”
“风小雅跟她是两个极端:一个肉身强健,心却千疮百孔;一个破烂之躯,偏偏心志坚韧。所以,一个能活却不想活,一个想活却濒死。”
“那你这算是心病用心药医?”
“我想知道……人类,为什么如此脆弱,哪怕衣食无忧、毫发无损,却仍会抑郁成疾;又为什么如此强大,开天辟地,改写山河,驯百兽为禽,驭万物以乐。为什么有些病药石无解却可自愈;为什么
有些病对症下药却仍消弭……”姬善说到这里,用蘸着汤汁的筷子在几上写了一个“医”字,“医的本意是什么?是把箭从中箭之人体内挖出来?是用药酒消毒对抗顽疾?还是,巫医同宗,驱散心邪?”
她的眼瞳幽深,神色难得一见地严肃:“江晚衣立志于医,对他来说,无所谓人,只在意病。不管好人坏人,只要是病人,他都医治。我的道与他不同,我不问病症,只求医人。所以……”
纵她一生,三分疯癫,三分痴狂,三分清醒,再加以一分亏欠,变成了十成执念。
行观天下,医人为生。
是谓,善。
没什么。
秋姜想,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