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撷雨

五月将尽，昼长夜短，春雪阁中，吴晴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只知道如今，天尚未大亮，她便被一个声音扰得心烦意乱，再不能安睡了。

那声音仿佛就在春雪阁外，又仿佛远在天边，是一个女子在哭泣，哭泣声中，隐约夹杂着断弦之音。

女子一边哭泣一边抚琴，哀怨至极，不绝如缕，在这蒙蒙夜色中，像极了冤魂呜咽。

吴晴怔怔听了半晌，只觉胸口隐痛发闷，便起身下榻，小心翼翼地走到外间，一点点拉开了春雪阁的门。

眼前之景，差点没把吴晴吓晕过去：只见玉阶之下，一女子披头散发，面容惨白嘴角挂血，身上穿的衣裳也是血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鬼！

脑中瞬间蹦出这个字来，吴晴吓得想把门关上，那门却似已在地底扎根，怎么推也推不动，但见那女鬼幽幽抬眼，哀怨地看向吴晴，慢悠悠地开口说道：“我又不是别人，你怕什么？”

慢吞吞空灵灵的声音，好似有魔力一般，吴晴一听，竟然莫名其妙就不那么害怕了，眸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女鬼抚着的七弦琴，心中大震。

这琴，不正是当年被砸烂了的红豆之琴么？

所剩无几的恐惧感瞬间平息，吴晴再细看那女鬼的面容，竟无端觉得亲切起来：“你是谁？为何这般模样，又为何，拿着我的红豆琴？”

女鬼闻言按弦，琴声乍止，周遭变得寂静无声，天色依然是将亮未亮，仿若时间早已凝固。

“我，就是你啊。”女鬼慢吞吞道。

吴晴满目疑惑：“……什么？”

“哎……”一声叹息寂寥悠长，带着几分哀怨，凄凄然飘荡于苍茫夜色，女鬼抱琴起身，抬首望向春雪阁上方的匾额，喃喃吟道：

“错许折枝意，误抛红豆情，春雪飘红泪，玉雨不堪晴……”

吴晴似懂非懂，但见那女鬼吟至此处，眸中的哀怨之色一点点褪去，转而化作森然戾气，冷冷看向吴晴，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是春雪，亦是你。你本是魑素山中的一株梨花树，而我，不过是你枝头的一片花瓣，一朝随风入了红尘，生为春雪，十二岁入宫为侍，全心全意地服侍静瞳小殿下。”

“不想世事难料，你与那无尘小妖结下孽缘，而静瞳小殿下，好巧不巧正是无尘的转世，只因我折了一枝梨花哄他开心，便惹得他大犯弱疾，命悬一线。”

“天子怒极赐我杖毙，南湖宫主保下我一丝元神，将我的肉身化作红豆之琴，在你五岁生辰之日，送我再入红尘，解你孤寂，助你历劫。”

“怎知孽缘深沉，红豆断弦，静瞳再病，天子盛怒，粉碎琴身。”

“后又有灵土无缘逆天改命，你与无尘的这场孽缘，生生被她搅得定数全失。她一心护着无尘，事到如今，无尘已然倾心于她，对你，再不可能有丝毫感情了。”

说到这里，春雪瞪大双眼，用比之前更为幽冷的目光看着吴晴，一字字道：“撷雨，你可知，这是无尘亲口为你取下的名字。他本就该是属于你的。”

“本应属于你的东西，就这么被无缘生生抢走，你可甘心？”

“你我本为一体，你便是我，我便是你。如今，你好好看看我这副模样，两番踏入红尘，两番因他粉身碎骨，他又有什么资格，爱上别人？”

“撷雨，你记住，今生今世，他的心，只能为你一人跳动，若做不到，那他便该死……”

“撷雨，记住我这副模样，因为，我就是你。”

“看见了么？我身上的每一道伤疤，每一处血迹，都是他欠你的债。”

“这所有的一切，你都要向他讨回来！向他讨回来！”

春雪越说越激动，语气也越来越可怖，到最后，幽冷的眸子闪出鬼火一般的蓝光，眼珠子眼看着就要瞪出来。

“啊——”

吴晴怕极惊叫，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但见天已大亮，自己还在榻上。

方才，竟是一场梦。

吴晴喘着粗气，努力平复着心绪，但脑海之中，春雪那凄惨模样却久久挥之不去，她说的那些话，也一遍一遍地在耳畔回响：

今生今世，他的心，只能为你一人跳动，若做不到，那他便该死。

我身上的每一道伤疤，每一处血迹，都是他欠你的债。

他又有什么资格，爱上别人。

这所有的一切，你都要向他讨回来……若做不到，那他便该死。

惊魂未定的眼中渐渐显出杀气，吴晴一点点攥紧被角，平息良久的怨念又一丝一丝地复燃起来。

没错。

今生今世，我孤苦无依，受人蒙蔽，隐姓埋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皆是因你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