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辞(13)

作者:何四欧 阅读记录

没人注意到她片刻的失神,等到她的《出塞》结束,台下有了此起彼伏的掌声,她缓缓起身谢礼,还依稀能听到人群中的窃窃赞叹之语。

“舒五姑娘果然名不虚传。”一句不合时宜的尖厉声音穿过私语,使得宴席突然安静了下来。

舒五略一抬头,正对上鱼朝恩阴骘的目光。他面容清瘦,面上已纹路纵横却不似寻常老者须发苍苍,因此那皱纹好像是执拗一样生在不该生出的地方,令他一颦一语都显出说不出的怪异。他衣饰已然华贵,然而腰间竟还带着紫金鱼袋。

“这《出塞》一曲当真是好听,跟姑娘一比,咱家在宫里听到的也不过如此。只是有一事,咱家不甚清楚,还请姑娘解释一二。”

“督军请讲。”

“姑娘演奏出塞,讲的是昭君的故事。昭君出塞本是远离长安,可怎么听姑娘的琴声当中,这凄凄离别之情倒显淡薄,反倒像是着急盼望着出塞一般。”

“督军有所不知,适才演奏的《出塞》乃是组曲其二,昭君已然拜别元帝,踏上前路,离乡之情稍减,加之被西北风情感化,故而彷徨之姿也有所减弱。”

舒五听见高高立于堂前的鱼朝恩好似是哼了一声,然而这哼的一声好像不是从他的嗓子发出,倒似谁将一把已经锈钝的刀突然掷到了地上。

“姑娘错了,”鱼朝恩厉声道:“昭君离开再久,也须记得她远离的地方,不是别处,是长安!离开长安,纵是为国和亲,也是大悲恸之事,怎可会被风沙吹散了离愁。”

他缓缓地巡视两侧,冷冷道:“都是远离长安,远离圣人的人,就算是为了朝廷,也应想着这官职,这荣宠是圣人给的,不可一日怠慢。更不可想着以圣人所赐之物而反制于圣人。”

舒五听得他这几句,倒像是对着堂下的一众官员所讲。当下不知如何开口,群臣更是不出一语。鱼朝恩面露满意之色,又将脸对着舒五,舒五一凛,听他道:“舒五姑娘可听明白了?”

“舒五受教,多谢督军。”

“既如此,可满饮此杯。”鱼朝恩挥了挥手,一仆婢托着一杯酒便行至她身前,那酒颜色鲜亮,说不出的诱人之色。舒五无法拒绝,只得一饮而尽。

鱼朝恩又道:“早听闻姑娘技艺超群,只是端坐着弹奏未免失了风姿,不若坐此莲台之上,为诸君演一曲《子夜吴歌》罢。”

他用手一指,舒五及众人便看见了远处水榭之上一处高高的莲花坐席。

那水榭原有各类绿植簇拥,不经细看,本就不易发掘这形似莲花的坐席。然而往日歌舞伎表演之时,虽也有立于莲花台的,只是那莲花台只是仿制莲花的样式,实则硕大平坦,可供数人站立无虞,而今日莲花台之大小,倒与真的莲花无二,别说站立或者端坐,只怕倚着也要倒折。

舒五朝督军一礼,还未开口,鱼朝恩便道:“还请姑娘不要推辞,秋日里得见美人如莲花的风姿,只怕是众位大臣也会觉得有幸,还请姑娘不要扫兴哦。”

他说的温和,舒五却已察觉出他的意图,适才他已经借《出塞》敲打了凉州众官员,此时又是叫她演奏《子夜吴歌》又是叫她立于莲台之上,无非是借着调教自己的名头,继续给众官员们下马威。

此时她若拒绝,倒成了出头的椽子,不若假意委屈接受,日后有不满鱼朝恩的凉州官员也好借此发作。

舒五想定,便欲过去。

只是刚一抬脚,便觉得双腿异常沉重,应是适才饮酒的缘故,只是这小小的一盅酒竟如此醉人。舒五心想,更是不敢马虎,小心谨慎地缓缓地走去,站定。胳膊斜倚着莲花枝,尽可能维持体面。

饶是如此,这姿势只怕也让台下众人将绰约身形瞧了个遍。

舒五正欲抬手演奏,只听得不远处的门外有一男声由远及近,朗声道:“我来迟了。恕罪恕罪。”

说罢更是爽朗一笑。舒五听着这笑声,心底某个暗如地狱般伸手不见五指的角落突然坍塌,猛然想起也是这样的秋天,也是一个男子的笑。

舒五僵硬地想要转过头看看来人,却发觉好似怎么都转不动身体。待到她眼角余光瞥见那人的衣衫,及他随身的蓝田玉配,舒五似是再也支撑不住,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慌乱之中,她听到鱼朝恩吩咐仆婢道:“去请刘公子。”

然而几乎是立刻就听到陆崇的声音:“属下冒昧,告辞。”

舒五感到身上一轻,已被人轻轻抱起,扬长而去。

陆崇瞧她面色红热,似是发了高烧一般,便知道是被人动了手脚。陆崇看着缩在自己怀中的女子,不时地打冷颤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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