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辞(23)

作者:何四欧 阅读记录

“哎,”玉娘叹气,“时至今日,哪还有什么银两和机会将你们姐妹二人的乐籍赎回呀。”

这件事情是玉娘最大的心事,当初虽是为了活命落了贱籍,可到底是在玉娘的手里她姐妹二人从良家变成了倡优,每每提起,玉娘总是想要找机会把二人的户籍归于良民,也盼望着她们能够堂堂正正地嫁为人妇。

然舒四同舒五一样,对此事看得非常淡薄。当初若无玉娘,只怕她们二人的性命都要丢在荒郊野地了,更遑论籍贯了。玉娘善心,不觉得自己是施恩,反倒处处替她们着想,盼着她们脱藉放良,两姐妹自己倒是没有一丝一毫这样的念头。

其实细想之下,舒五倒也明了玉娘对此的执着,其中怕也不是没有对她自身命运的怜悯吧。

两人说着,舒五已经画了妆,准备前去赴宴了。

不过月余,凉州城已见凄惶之相了。城中做生意的人依然开门迎客,酒家驿馆的旗子还在迎风招展,小商小贩也在街头巷尾地穿行吆喝,但实则买者已寥寥无几了。

凉州是边疆大镇,每家每户人口在县衙那里都有着明确的登记,即便遇上天灾人祸,也断然没有直接逃命的勇气,逃脱户籍被抓回来是死路一条,相比之下,缓缓压下来的沉重徭役说不定还能留自身多活两天。

隆冬的风格外的刺骨,舒五坐在轿子里,也不由得紧紧裹住了自己。远远地她听见街上有哀嚎的声音,是衣衫褴褛的孩童碰翻了大户人家的下人出门采买的饭食,正被家奴沿街驱逐打骂。

舒五待到那狐假虎威的家仆走远,命金慈将随身所带之散碎银两并一些现成的糕点给了那孩童。孩子千恩万谢,舒五却不忍直视。

不多时,便到了今日宴席的主人,诸卫羽林长史范壤的家中。

金慈在角门处同范府小厮回了话,趁着舒五的小轿往里行进的空挡,掀起轿帘的一角,悄悄对舒五道:“今日刘韶也在宴席之中。”

“知道了。”舒五平静道。

几人穿行着,便来到了宴会厅堂。此时还未开宴,范府丫鬟们正一行袅袅地给客人端上茶水和果子,房间的正中央是一处燃着的篝火,上架着转炉和铁签,两个小厮正在为各位位高权重的官员并豪绅切割着肉脯,小心翼翼的撒上凉州特有的西域香料,再缓缓端至诸位大人的座前。

舒五留意到那炭火本就旺盛,加上肉质脂质多,更是有油不时滴下,让那火舌时不时便舔到了肉上,发出噼啪的声音。小厮们见肉脯上有了点点炭黑,手起刀落便割了下来,扔到木桶中让婢女们拿到后院喂狗了。

舒五悄悄落座在厅堂外侧一处靠近假山水的红木屏风后,调整好了琵琶的丝弦,只等主人发出开始的命令。

然而舒五不知的是,外面的一行官员只是陪衬,此时此刻,在范府的内议事厅中,范壤,刘韶并几个相关大员正在悄悄谈论着此次税收事宜。

“判司大人少年英雄,只是下官实是担心这样的征税方式恐怕会激起民变。凉州此地本就毗邻异族边境,若是再因此事起了内乱,只怕朝廷怪罪下来鱼督军也会难辞其咎呀。”范壤小心言道。

“怎么,难道范大人觉得,鱼督军的话不是朝廷的话?”刘韶乜斜道。

“同你说了多少次了,鱼督军是现如今圣上最信任的人,哪怕诸君有疑虑,还请想一想,你们若是弹劾督军,圣人是相信你们,还是相信督军,圣人会觉得是鱼督军有私心,还是各位亲信众多的大人们有私心?”

这话说得范壤同下面一众官员哑口无言。

若说私心,明面上看宦官已无家族和子嗣的指望,自然是最忠于主上没有私心的,历朝的各位大宦官也是因着这条理由明目张胆地代替皇帝把持着朝政。但实际上,因为失去的过于沉痛,宦官尤其是派往地方的宦官党政之后,其贪恋权钱之心比之一般的官员,乃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就说这位鱼朝恩,明面上收缴税赋上报国家,甚至还向朝廷递交了详细的账目,然而众人都知道这只是障眼法罢了。

那些搜刮上来的钱财最终去了哪里,没有人会知道。

故而当鱼朝恩收割了一波赋税,又转而向本地大户开刀的时候,众人亦是惊了。这才惊觉这位督军的胃口,真的不是一般的大啊。

因此,范壤在凉州豪绅的怂恿和贿赂下牵头,设宴邀请鱼朝恩手下的两大红人之一刘韶,希望他能够进言督军免去本地大户的赋税。然而看样子,这刘韶已经与鱼朝恩一个德行了。范壤想起另一个人,同是督军府红人的上州长史段朗之,然而映入脑海的则是他放荡不羁,即便在各大宴会上也是一言不合拂袖而去的样子,只怕不会是好相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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