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惯性依赖(105)

作者:西荧星 阅读记录

景程的意识被几十上百种猜测填塞着,现实的,玄幻的,荒诞的,合理的,狗血伦理故事般的,在法律边缘不断游走的……

酒精是效果良好的止痛药和镇定剂,是最容易实现的逃避现实的方式,更是景程这么多年以来最熟悉的“伙伴”。

等他回过神来,重新获得身体控制权时,却发现自己正坐在那家小酒馆里,手里捏着的伏特加已经空了一大半。

老板神色看起来有些担忧,但似乎察觉到了景程心情的糟糕,所以没敢直白地进行劝阻,只是僵硬地用开玩笑的语气,小心翼翼地打趣问他“这一年是不是去旅居俄罗斯了”。

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的景程,挥金如土般地给了老板一大笔钱包场,他平时不觉得这种程度的挥霍有问题,今天更不会觉得。

景兮留下来的遗产和各种赔偿金数字高得吓人,是他骄奢淫逸几辈子都用不完的程度。

如果景兮真的死了,那这些就是他的钱,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如果景兮还活着,只是换了个身份偷偷藏起来了,那……

这些就是“疼爱”孩子的母亲为那场抛弃给予他的补偿。

是被痛苦、内疚等各种情绪折磨多年的他应得的,他还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景程趴在吧台上,苦笑着说服着自己。

他的生命空虚空洞到只有这些了。

仔细想想,确实是这样的。

前十六年,景程是景兮的人生污点,是她苦难的根源,是违背公序良俗的存在,是拖油瓶,是活该被迁怒憎恶的私生子,他没有别的意义。

景兮离开后的十年,他是宋惟亡夫情人留下的处境尴尬的孤儿,是宋临景被反复叮嘱不能和他在公开场合太过亲昵的朋友,是被母亲的虚假承诺永远困在那年冬天的孩子,是靠酒精、烟草、无意义的性/爱这种低级欲求的满足来麻痹自己的懦夫。

有时景程从睡梦中惊醒,甚至会有种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恍惚,他找不到自洽的途径,寻不见生活的意义。

这世界上的所有人似乎都有那么一条线牵引着,可以是理想,可以是亲情,可以是爱人,甚至可以是一只猫、一条狗、一阵风、一个触手可及但还没实现的愿望。

但景程没有。

换句话说,他什么都有的同时,却也一无所有。

景程偶尔会觉得,自己昨天死、今天死、明天死或者十年后死没有差别,可能有些萍水相逢觉得他还不错的人会替他惋惜一下,短暂的怀缅后,便重新回归了自己的生活轨道。

他和所有人的连接都太薄太浅了。

说不上是出于主动还是被动,但事实就是这样。

所以景程每次在听到类似批判的时候,从来懒得反驳,他发自内心地承认——

他的确把自己活得一团糟。

看起来每天好像都热热闹闹挺精彩的,但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景程也不追求意义,更想不明白什么样才叫做有意义。

他极其偶尔会想改变一下自己的状态,却又会在制定计划的时候陷入茫然、无从下手。

所以他在转了无数个专业后,终于选定了哲学,但即便是顺利毕了业,他混沌的内核依然没能变得清明起来。

他依然那么空洞虚无,依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或许有个人知道。

迷蒙中的景程猛地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他不确定中的确定,未知中的已知,随机中的有序。

醉得连抬头都困难的景程,摸索着掏出了手机,用最后一丝残存的神志给宋临景发去了邀请。

后面的记忆就是零碎的了。

景程只知道,他太想要证明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了,他渴求着依靠着什么外部力量来判断出自己的意义。

他想自己的虚无被填补,想被无条件的接纳,想获得近似于爱的替代品。

想拥有宋临景。

想宋临景成为牵引着他的那根线。

浑浑噩噩的,景程隐约记得自己答应了什么,记得宋临景手指灵巧的触碰,记得对方轻笑着夸他“放松得很不错”,记得难以言喻的细微疼痛和密密麻麻的诡异快乐,记得宋临景不容拒绝的强势态度,记得对方将自己捞进怀里、端到桌上、调转过方向趴在窗沿边,记得宋临景问他是这样好还是他以前那种获得满足的方式好,记得宋临景逼问自己记不记得到底和多少人睡过。

景程记得自己最后似乎累得睡着了,睡得不踏实,感觉一直在浪尖儿上漂泊似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迅速沉进了深不见底的梦魇里,里面无数熟悉的身影闪烁,朝霞下的海,潮湿的沙滩,碎裂的客机零件,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泥土,树梢上密密麻麻的乌鸦和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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