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IV(21)
陶泽边走边说:“您需要健身教练或者麻将搭子,我都可以给您找来。”他在通往四层的楼梯口停了步,“四楼以上是沈总的私密区域,除了几个特定的佣人外其他人禁入,包括我在内,所以只能带您到这儿了。”
秦穆错愕:“四楼不是客房吗?”
“是沈总的主卧。”陶泽微笑回应。
秦穆:“……”
沈流这家伙什么毛病?这么大的房子非让他住自己的卧室?
秦穆:“他昨晚睡哪儿了?”
“三楼尽头的那间小卧室。”
行吧,那间小卧室也小不到哪儿去,客随主便,他无所谓。
“他对我有区域限制吗?”秦穆改口换了种更直接的问法,“这个房子里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去的?”
“没有。”陶泽答,“沈总说您只要不出院子,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这是原话。”
闻言秦穆反倒有些失望,沈流没有限制他的行动,意味着行李不在这所房子里。他正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却听陶泽小心翼翼地问:“秦律师,可以耽误您几分钟吗?”
“有事?”
陶泽挂着职业化的微笑,摸出夹在胳膊上的Ipad,提笔问:“为了更好的安排您的生活,我需要了解您的个人喜好。您喜欢什么口味?有什么忌口的食材吗?您对衣物有什么要求?喜欢棉质的还是其他质地?颜色呢?您平常穿哪些牌子的衣服和鞋子?大致的尺码是多少?内衣呢?您觉得比较适宜的温度和湿度是……”
秦穆:“……”
沈流手底下的人和他一样难缠。好不容易应付完这位喋喋不休的生活秘书,秦穆觉得自己像被一窝马蜂袭击过——一个脑袋两个大,耳边都是嗡嗡嗡。回到四楼才终于清静下来,推开房门之前他看见了脚下的光。
清淡的光线铺在地上,像是一层绒密柔软的毯子,将他引向走廊的尽头。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流云淡淡地逶迤在半空,半遮半掩着羞涩的日色。与K城的阴雨绵绵相比,J城的雨好似无情的男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门廊外是一个玻璃暖房,虽已深秋,里面却花草繁茂。藤蔓顺着支架爬上了天顶,将日光描摹成了隐约而斑驳的影子。
中间居然有一小块菜地。小巧的辣椒已经成熟,像是顽皮的孩童躲在叶片后面,偷偷探出红红的小脑袋。
秦穆蹲下身,揪了根小辣椒端详了会儿,咬了一口。辛辣的刺激麻痹了舌尖,随即在口腔里炸开,然后利索地兵分两路,一路顺着舌根向下蔓延到咽喉,一路蹿上了头皮,瞬间起了汗。连泪腺都受到刺激,让眼角变得湿润起来。
秦穆苦笑着想:这是什么品种?
又想:还好我只咬了一小口。
他将热滚滚的辣咽了下去,吸了两口气以作缓解,转头瞧见一只吊椅。这个位置大约精心设计过,阳光正好,不觉刺眼。手边的架子上搁着本某农业出版社的《常用蔬菜种植技巧》。他拿起来翻了翻,忍不住笑了起来。
书里有批注和划线。沈流那笔龙飞凤舞的字被一行行的印刷体夹着,显得束手束脚。
这些辣椒居然是他亲手种的。
他还种过青菜、南瓜、土豆和茄子。不但细致地记录着温度湿度、发芽结果的时间,还有自己总结出来的小技巧。
这是无聊的消遣,还是……
秦穆合上了书,像是要把什么荒诞的想法一起关掉。然而大脑却自作主张地按下了按钮,锈迹斑斑的齿轮陡然启动,彼此契合地运转起来,一点点开启了记忆的封门。
星河流淌,他们在彼此怀中依偎着,谈起了一无所知的未来——
“木头,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田园生活。开辟一小块菜地,自给自足,秋收冬藏,可以不用费力和别人打交道,想吃菜就去摘的日子。你呢?”
“我想过你想过的日子。”
“……肉麻。”
……
年轻的笑颜像利箭刺破苍穹,狠狠地钉入锈迹斑斑的封印。陈年的锈蚀一点点裂开,分崩离析的碎片蝴蝶般一股脑儿从缝隙中涌出来,彻底冲破了封印。深潭里的巨兽发出冲破天际的怒吼,露出了峥嵘而丑陋的脸。
秦穆闭上眼,阳光在眼睑缝隙留下一道残红。
楚煜说过,许晔是他一生挚爱。
方明衍说过,从此牵着卓悦的手,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能在万千人海中找到一个人相知相爱、白头到老,何其幸运。
可对于秦穆来说,或许在遇上沈流的一刻此生的幸运就已用尽了。这运气来的太早又走得太快,让他不得不臣服于命运松开了手。
“沈流”两个字从此成了他心里解不开、剪不断、去不掉的死结,只能用忘却锁起来,假装它曾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