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IV(26)

作者:墨青城 阅读记录

他让秦穆脱了上衣站在镜子前面,摇晃着戒尺做对答,稍有迟疑都会捱打。

“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秦穆答:“男的。”

“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男人喜欢女人,女人喜欢男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这样的是变态,是脑子有病搞错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

“说!”

“我错了,我有病,我喜欢女人。”

“继续说!”

“我错了,我有病,我喜欢女人!”

一个小时里,诸如此类的对话会重复很多遍。秦穆从被迫哭着大喊到麻木回应,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晚上有夜学,每个人都要写日记记录一天的学习生活,写完放进房间的信桶里由班长收上去交给老师看。老师挑写得好的转交给家长以示教育有成。

这里到处都是窥探的眼睛,没有任何人可以信任。秦穆被举报过了几次之后,学会了把所有的情绪都藏起来,战战兢兢地按照老师的要求做个顺从者。

来这所学校的一个月之后,他亲眼目睹了一名学员跳楼的场景。建筑只有两层,人从楼顶摔下来之后并没有死。因为害怕闹大了影响不好,学校甚至没有叫救护车,后来看头上血流不止才送去医院,那名学员后来再也没有回来过。

秦穆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听见身边有人轻声说“解脱了,也挺好的”。

他怔了怔,侧过脸看见了青春痘黯然无光的眼睛里和接他那天一模一样的眼神。

他此刻才明白。

那是怜悯。

第14章

“消极对抗”的言辞是违规的,一旦被举报要扣分受罚,而告密者可以加三分。

秦穆满含告诫地看了青春痘一眼,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走开了。入学以来他从未主动告发过别人,这是他默守的一道底线。虽然他害怕电击,但他更怕自己在这样独裁政策和长期洗脑之下变成与周围的“同学”们一样的疯狗,为了加分或逃避惩罚而背弃善良疯狂撕咬。

矫正改造仍在继续,期间郑艳来看过他一次。秦穆在老师的安排下“主动自愿”地跪着给郑艳洗了脚,一面洗一面说着每日背得滚瓜烂熟的那些话——自己青春期叛逆非要标新立异,搞得心理上出了毛病,忤逆父母、不听话、不孝顺犯了大罪,今后一定要在老师同学的帮助下好好改造……说到感谢父母养育之恩的时候,他重重地磕了头,流了泪。

秦穆觉得自己分裂出了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人格。这个人格像演技精湛的演员,按照设计好的剧本精确地演绎着角色的表情、动作和台词。而属于本我的人格却怀着快要溢出来的憎恨和厌恶,麻木地旁观着。他看见了郑艳脸上久违的惊喜和满足,和从前拿到他成绩单时一模一样。她是那么高兴,眼含泪花地搂着他说:“我儿子又回来了!太好了,我儿子又回来了……”

她的儿子是谁呢?秦穆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里恍惚地想,如果她所喜欢和需要的是一个假的我,那真的我究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这个被汹涌而来的孤单、无助、恐惧、痛苦和绝望几度吞没,却还死死抓着浮木不肯沉没的真我,到底在为了什么苦苦挣扎?

原来无论他出去或不出去,外面都已经没有等他的人了。

秦穆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般无助,然而他却笑着用力地回抱郑艳,像极了悬崖勒马重归母亲怀抱的浪子。

夜晚他蜷缩在被子里,用手捂着嘴无声地哭了一场,哭完之后努力说服自己坚强起来。他默背着学过的古诗词寻找慰藉——“咬定青山不放松”、“烈火焚烧若等闲”、“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他想要从那些早已逝去的古人身上得到一些勇气。这些诗句仿佛成了他与外面的世界、与他真正的老师和同学们之间微弱的联系,像是夜里闪烁的萤火散发着渺末的光明,让他不至于困死在黑暗里。直至此刻他仍竭尽全力地保持着最后的本真,坚持自己对于对与错、善与恶、好与坏的判断,以此来抗拒日复一日的洗脑和同化。

然而那只握着命运之笔的手却不肯停下,缓缓地写下了让人不忍卒读的段落。

秦穆来矫正学校两个月后的一天,大黄牙出门去接新学员了,秦穆的矫正老师换成了四十多岁周老师。他满脸横肉,头顶秃了一大块,平日里对待学员十分凶狠,动辄打骂体罚,秦穆很怕他。

训导室的空调没开,周秃子裹着羽绒服进来,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打量了秦穆几眼,歪嘴笑了:“把衣服裤子都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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