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阿拉斯加(58)
从接到电话起,他有一部分灵魂就飘在空中,没法感知周遭。而现在,那一半灵魂重新归于体内,失重感如此真实。他不动声色地撑住了墙壁。
医院的人来请家属,沈书临跟着过去,办理各种证明,填了一些表格和文件,又联系了殡仪馆,约定好了时间。做这些事情时,他沉稳平静,动作从容,有条不紊。中途问了工作人员几个问题,也是彬彬有礼,条理清晰。
一切都处理好后,沈书临来到医院二楼阳台,点了根烟。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
身后传来阳台门打开的声音。
“爸是有预感的。”沈书琴慢慢走到他身边,说,“上周他叫我回去,跟我说了很久的话。他平时不这样。他说,让我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多笑,多分点时间给生活。”
“你呢?爸对你说了什么?”她问。
沈书临将烟雾吸到肺腑,很慢地吐出。他闭了闭眼睛,声音涩哑:“他说,让我找个男朋友定下来。”
沈书琴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笑了笑:“爸也真是……”
“他对书兰说,画画不好也没什么,开心最重要。”
一个脾气不怎么好的倔老头,爱抽旱烟,爱喝酒,爱下象棋。临走之前,他给三个子女留了不同的话。他与儿子和解,让大女儿多关注生活,让小女儿保持开心。他预知自己要离开,把这辈子没来得及给的温柔一股脑地给了。
沈书临按灭了烟头,只道:“姐,让姐夫回去吧,豪子和健子还小,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学校的功课也不能落下。这边我来处理就行。”
沈书琴略一点头,又道:“你不是一个人,别自己强撑,我和你一起处理。”
医院这边的事情处理好后,便要整理沈父的遗物。沈书临让大姐一家先回去,载着沈母和妹妹回了郊区别墅。
一进屋,沈母又流下眼泪。沈书临烫来热毛巾给她,又劝:“妈,您去我那儿住一段时间吧。”他怕沈母会见景伤情。
沈母擦干净眼泪,只道:“这事太突然了,早上我刚训了你爸,让他不准抽烟,哪知一转眼……”
沈书临温言劝慰:“医生说爸走得自然,没有一点痛苦,算是喜丧。您别太难过,爸肯定也不希望您伤心。”
沈母又掉了串眼泪,强颜欢笑:“我就是心里堵得慌,眼泪流出来倒好受许多。”
沈书临又安慰了她一会儿,劝她去休息。沈母点点头,上楼去了。回家的路上,沈书兰好不容易止住哭,现在一回到家,看到茶几上摆的象棋棋局,又开始哽咽:“哥,你说爸会不会怪我?他让我陪他下棋,我一次也没有下过……”
她眼睛肿得像核桃,通红湿润,捂着嘴泣不成声,无助地看着沈书临。
沈书临轻叹了一口气,替她擦了擦眼泪,温柔道:“好啦。爸都对你说了,开心最重要。他又怎么会怪你?”
“可是,可是……”沈书兰吸了吸鼻子,“过年那天,要是我答应陪他下棋,该多好……”
沈书临说:“已经过去了,这不是你的错……不要多想了,啊?为人父母,最希望的就是子女平安喜乐,爸疼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他语气温柔沉静。
沈书兰睁大泪湿的眼睛,脆弱无助地望着他:“以后我就没有爸爸了。”
沈书临顿了顿,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道:“好了,不哭了,上楼陪陪妈。”他怕沈母在独自难过,两个人一起总能互相安慰。
沈书兰擦了擦眼泪,慢慢上楼去了。
偌大的客厅空旷而寂寥,沈书临想到除夕夜,人散后,电视机仍然咿呀作响。那晚也是这样的寂寥。
他该去整理遗物的,可他脑子一片空白,只坐在沙发上,一根一根抽着烟。
他坐了许久,只觉得沙发里似乎有什么硌人的东西。掏出来一看,那是一瓶藏在沙发缝里的二锅头。
沈书临定定盯着巴掌大的酒瓶。那天他带着医生来给沈父检查身体,检查完后沈父一脸嘚瑟,说白费事,他健康得很。他看见沈母在花园,便鬼鬼祟祟地从沙发缝里掏出一瓶二锅头,让沈书临和他一起喝。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爸,我等会儿还要开车呢,下午有个会议,下次再陪您喝。”
当时沈父切了一声,一脸不高兴,不愿意理他。
这个承诺再也无法兑现了。人生中有许多的事情,一旦错过,再不会重来。
沈书临发现自己握着酒瓶的手在轻微颤抖,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又辣又烈。冰凉的酒液流入胃里,激起一阵痉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