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骚动片刻，最后是杨迤嵋微微颤抖的声音：“报告主教员，莱纳多……伦佐研究员好像不在防空洞里。”

“不在？”阿基里斯先约纳斯一步回答，上扬的音调几乎要让所有人都怀疑杨迤嵋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约纳斯伸手按了阿基里斯的肩膀，在防空洞微弱的光线内确定了杨迤嵋的大致方向：“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杨迤嵋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带着些颤抖：“不知道……”

约纳斯皱了皱眉，转而点了阿尔伯特的名：“你呢？知道莱纳多在哪里吗？”

“不，不知道。”

“你们平时不是一直都在一起的吗？”约纳斯的声音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愠怒，“怎么这个时候谁都不知道了？”

今天是整个十日课程周期的第九天，明天就要进行阶段考核，所以下课后大家都纷纷去忙自己的事，杨迤嵋担心自己的移动靶射击成绩不过关，于是去找鲍里斯补课，阿尔伯特之前因为和贝德里奇没有节制第二天早上爬不起来，所以请过几次假，下了课之后在物理实验室补操作课程，两人和莱纳多分开行动，谁都不知道他取了哪里。

约纳斯深吸了几口气，隐隐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对不起。”他转而看向阿基里斯，“你在这里带着其他教员看好学员们，千万不要出去，注意安全。”

“你要去找他吗？”阿基里斯反应极快，一把扣住了约纳斯的手腕，黑暗中他的眼睛反射着些许微弱的光芒，两人之间的距离被陡然拉近，阿基里斯几乎是凑到约纳斯耳边才开了口，“他不在这里，我们不是正好能趁机找个借口除掉他么？”

话音未落，约纳斯便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他知道阿基里斯的想法没错，如果莱纳多不幸在地震中“遇难”，那么这个来路不明的“学员”对基地的威胁就能彻底解除。

但他并不想这么做，更是早在发现莱纳多并没有进入防空洞时便感到一股没由来的焦躁不安。或许潜意识里，他早就已经默认了莱纳多改头换面来到这里并不是要对基地或是RHC计划不利。

“我得去找他。”约纳斯伸手去推门，“这是我的责任——作为主教员的责任。”

不断有裂痕出现在墙壁上，他孤身一人怀抱着父亲临终前交托给他的东西站在原地。

年轻人白皙干净的面庞上沾满了尘土，他刚从一片倒塌的废墟中爬出。十指因为徒手挖掘坚硬的砖块而磨破，指尖上鲜血混合着尘土，留下一片红黑色的印记。

大地不断颤动，他看见不远处那座摩天大楼摇摇晃晃着发出沉闷的爆裂声，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人类眼中可以到达云端的建筑物轰然倒塌，碎裂的钢化玻璃和砖瓦砸在地面上，扬起一阵足以铺天盖地的尘霾。

年轻人的身影被那片尘霾淹没。

他在尘霾中咳嗽，双腿明明已经脱了力，却根本不敢倒下。

就在半小时前，他亲眼见到了父亲在自己面前咽气的场景。

父亲不过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却在这场特大型地震中被震碎的钢化玻璃刺穿了胸膛。

他明明就跪在父亲身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尽力保护父亲留下的东西，完成父亲临终前的嘱托。

年轻人无处可去，这个世界到处都在崩塌、碎裂，人们尖叫着从建筑物里逃出，却发现在钢铁制造的丛林中根本无处可躲。

年轻人是幸运的，他找到了一处防空洞，抱着怀里的东西尽力将自己蜷缩起来。

但灾难的背后必然带来无尽的恐慌与混乱。

无数人流离失所，食不果腹。

有人盯上了他怀里的东西，认为那一定是个无价之宝。

于是拳脚如同雨点一般落在年轻人的身上，而他只能紧紧护住怀里的东西，无暇顾及自己早已遍体鳞伤。

约纳斯是在地下一层的图书室里找到莱纳多的。

当初建造基地的时候图书室也是按照防空洞标准修建的，但奈何其中仪器和书架太多，实在不是个避难的好地方。

他发现莱纳多的时候对方蜷缩在角落里，怀里紧紧抱着一本书，双眼紧闭，不时应激一般剧烈咳嗽着。

“莱纳多！莱纳多！”约纳斯放低身体压低重心，在不断的摇晃中朝着莱纳多靠过去。

手掌堪堪附上莱纳多的肩膀，对方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约纳斯能感觉到掌心下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

莱纳多就这样看着他，眼底透出的却是一股如同困兽在伤痕累累的情况下依旧准备殊死搏斗的决绝与狠厉。

这样的眼神约纳斯这辈子几乎都没有见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