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纳斯轻轻哼了一声，抬脚走到转椅边：“没有条件，整个基地能和我一起下潜的最佳人选只有你。”

“那这么说这次轮到我能提条件了？”莱纳多没忍住贫了一嘴。

约纳斯后退几步靠坐在一边的矮柜上，微微歪了头去看莱纳多，房间内陷入沉默。

就在莱纳多以为自己那句玩笑话不会得到结果的时候，却听到了约纳斯轻飘飘的声音：“好啊，你先提一个，我看看可行度高不高再做定夺。”

“没有。”莱纳多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提什么条件。虽然换做他人这样和他说的话他有极大的可能会狠敲对方一笔，但约纳斯的话音刚落，他就好似条件反射一般回答出口，甚至又带着些确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没有。”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约纳斯显得有些惊讶，旋即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微微弯了弯嘴角：“和十三年前比起来，你似乎没那么会继续一个有很大发展空间的话题了。”

莱纳多原本微微弯曲放松的脊背在他的话音间微不可见地僵了几分，却又极快地重新调整了状态，仰头看向约纳斯的时候，明亮的灯光自上而下打在他的脸上。

本就略显苍白的皮肤在冷色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白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时间频繁服药的缘故从而产生了些许耐药性，他的一些特征已经无法被药效所掩盖。约纳斯能在这样清晰明亮的灯光下看见他掩藏在和发色相同的深褐色睫毛中泛出些许淡金色。

他的睫毛很长，灯光从头顶打下来的时候能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但又因为微仰着脑袋的动作，能让约纳斯清清楚楚地看见他那双墨绿色的眼睛。

不知为何，明明现如今眼前的这张脸和十三年前他亲眼见到，以及后来被展示在通缉画面上的那张脸大相径庭，但是约纳斯还是觉得自己能从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里看出卡萨帕·迪·埃斯波西托的样貌。

他没有说话，但莱纳多却很快开了口：“十三年前我只有十九岁，还在当时M区原佛罗伦萨大学学习。”约纳斯看见对方笑了一下，“阿德勒教员，我们怎么可能见过？”

约纳斯点了点头，他早已过了知道真相之后就迫不及待想要揭开那层面纱之后的年纪，只是收回腿站直了身子：“明天上午十点，会议室见。”

房门被“咔哒”一声关上，莱纳多看着灰白色的门板愣了神，足足过了半分钟的时间，他才堪堪收回目光，看向并没有拉上遮光帘的落地窗。

他知道约纳斯总有一天会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包括当时配置基因改造药剂的时候也是他主动要求不要改变自己眼睛的颜色，就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多多少少还是希望约纳斯能通过这样的细节发现其中的猫腻。

但一切并没有按照他所期望的进行，但也似乎在他的安排下顺理成章地进行到了现在这一步。

他在梦里回到了十三年前的校园。

说起来他这一辈子，前二十四年都是在校园中度过的。

因为父亲是历史学教授，母亲也同为天体物理学教授，所以他从有记忆起便一直跟着父母穿梭于偌大的大学校园中。

埃斯波西托教授站在讲台上指着虚拟屏幕上那排三维立体的古建筑碎片讲课时，只有三四岁的奶娃娃就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单人椅上的小桌板横在他面前，小娃娃甚至只能从后面勉强露出半张脸来。

他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还有讲台上的爸爸。

于他来说，童年时期父母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这样的，他们常年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大学校园中工作、讲课，也经常收到各种邀约，满世界地勘探实地、做研究做调查。

还未到上学年龄的奶娃娃常常只能在一段时间内见到父母中的一位。但在那段时间里，他也只能迈着笨拙的步伐跟在步履匆匆的父母身后穿梭于对他来说简直如同全世界那么那么大的校园之中。

一开始埃斯波西托教授和埃斯波西托夫人因为忙于科研而无暇顾及他的时候，小小的洋娃娃还会为此哭闹，独自一人坐在偌大的沙发上伸长了手臂，嘴里含糊地喊着爸爸妈妈，好像只要再喊大声一点，再把手臂往前伸一点点，就能将沉浸于封闭实验室内的妈妈喊出来，就能让埋头研读史料的爸爸抬起头来，绕过办公室的那层隔间将他抱在怀里拍着后背轻声安慰。

但这样的次数对他来说少之又少。

母亲所处的封闭实验室隔音效果一绝，往往他哭到撕心裂肺，最后抽噎着靠坐在椅背上沉沉睡去都不会得到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