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山风(44)

作者:探春山 阅读记录

难道不能想办法筹钱吗?上大学多要紧的事情,一辈子搭在这上面,怎么这一点钱凑不出来吗。还是说,难道是闻听自己放弃的?不对,自己临走前闻听分明很想去念书,这不可能。那就是他的父母……凌厉攥起拳头狠敲一下车,也顾不上后备箱里的行李,径直朝闻听家的方向走。

远远望见门口挂着的白布,他的脚步又沉了许多。这些天,他一直都一个人住在这房子里吗?喉咙口泛上一阵咸意,他逃避地闭上眼睛,缓过好一会儿,一睁眼,闻听踏过门槛走了出来。

熟悉的装扮,熟悉的眉眼,也是熟悉的灵动与轻巧。他走到院前的泥土地边蹲下,用指尖拈几片嫩绿色草叶,将它们包拢在掌心,拨弄几下边上的淡橘色花丛,随后撑着膝盖站起来,一侧身,便与凌厉对视了。

他瞬间很想躲开,最好自己是个隐形人,好叫闻听看不见他。

——那现在来干什么?寻开心啊?当闻听是什么?陪玩?

闻听的表情变了,讶异得不可置信的样子,唯独没有愤怒。凌厉的呼吸急促起来,仿佛已经闻到他身上绿植的青稚气味。闻听会不会也这样想?说到底马千傲讲的有什么错。来了就得让闻听陪着,散了一个夏天的步,走了倒是干净利落,出了多么大的事情都联系不上。

他越发希望自己是个隐形人了。

然而他不是,闻听快步向他走来:“凌厉?”

他硬着头皮迎上去,开口便道:“对不起。”

“什么?”闻听不解。

“我都听说了。”凌厉不敢看闻听的眼睛,视线落到他的锁骨,顿了片刻,又飘到灰蒙蒙的水泥地上,“我碰到马千傲了。”

“哦……”闻听应了声,显然情绪也低落下去,然而很快便慌张而焦灼地问:“你们不会打架了吧?”

凌厉意外地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自己胸前,原来T恤领口都已被那小子抓得变了形。饶是此刻面对着闻听,他也没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什么狗脾气。

“真打了?”闻听凑上来,像在检查他脸上和身上有没有伤。

“没有。”他忙答道,“就抓了下领子,没打架。”

“为什么啊?”

他还没想好怎么对闻听解释,一时慌了神,支支吾吾道:“就……”

“他先动手的?”

凌厉没想骗人,但下意识地答:“嗯。”

闻听皱起眉头:“他怎么还是这样啊,我下次好好说他。”手掌攀上他的手臂:“你没事吧?”

这下他定然是怎么也没法纠正了,放软了声音说:“没事。”反手扶上闻听的肩膀,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你呢,还好吗?”

闻听牵动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没立刻答,看看仍握在左手掌心里的绿薄荷,建议道:“要不要进去说?”

凌厉点点头,跟他朝家的方向走。手仍虚虚地扶着他的肩膀,隔着一层单薄绵软的布料,触碰到他温热的体温和瘦削的骨骼。

“我爷爷是在医院里走的,不是在家里。”他突然说,“你不用介意。”

凌厉反应了一会,踏过门槛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顿时有几分气,又不好发作,只好闷回心里,低着声音讲:“我本来就没介意。”

室内的布置比印象里的空了点,不过一下子也说不清究竟少了些什么。墙壁上挂着条白巾,桌上堆得满满当当,几沓厚资料,纸边卷曲地翘起,他不必细看就知道是历年真题和临近高考的模拟卷。来不及了。心又疼一下,视线下意识地寻找闻听的身影,他已在厨房里忙碌起来:“喝薄荷水好吗?刚采的。”

“我不渴,你来坐会儿。”

“没关系,家里水喝完了,我自己也要泡。”闻听将方才烧开的热水倒进玻璃壶,“吃晚饭了吗?”

到了饭点,他却没饿意:“没吃。”

“啊。”闻听直了直身子,“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给你做。还是你一会儿回客栈吃?”

“我不饿。”天逐渐转黑,光线暗下来,屋里变为灰蒙蒙一片。厨房朝北,墙壁上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矩形,聊算作窗。闻听的背影陷在欲来的黑暗里,像要被吞没。他一怔,脱口便道:“今晚别住这了,跟我回去吧。”

“嗯?”闻听拿着杯子走到他身边,按亮屋里的顶灯,神情又清晰起来。

他稍许恢复了一点理智:“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嗯。”

“你爸爸妈妈呢?”

“前几天办完丧事以后走了,厂里忙,没法再请假。他们住宿舍的,也没法带我去。”

他小声问:“一个人在这儿,不害怕吗?”

闻听条件反射似的扬起笑脸:“没关系。”凌厉没讲话,只是看他。过了会儿,他将笑容压下去:“前几天有点,也不是害怕,就挺孤独的,想爷爷。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什么时候走的?”

“两周以前。今年开春他身体就不太好,一直拖着没有查。”

凌厉笨拙地伸出手,学闻听安慰自己时那样摸了摸他的手臂。

最在意的事情一直没问,其实是怎么也找不到自然提起的由头,但不管怎样,该解释的总得解释清楚了:“听说你给小姨打电话了。”

闻听愣了愣,表情变得有点尴尬:“马千傲说的?”

“嗯。”

“那时候手术实在着急,就各处想办法借钱,所以才……”

看着闻听脸上的几分愧色,他又一阵无名火起:“是我们的问题。”不待他说话,便解释道:“小姨今年上半年一直在旅游,五月份出国去了,打她的电话得加上区号才能拨通,她估计都不知道你给她打过电话,不是故意不接你的。”

他恍然:“原来凌熙姐出国了。”没接着提借钱的事,转而问道:“凌云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我们刚放暑假的时候也出去了,他还在德国呢。我就待了五天,前天回国的。”他故意把数字念得很重,像在邀功。

“啊……”然而闻听没领略,只问道,“那他还来吗?”

“来。”还好回国以前找凌云确认了一遍,到时候不管怎么也得给他叫来,可是闻听一直在意凌云,又让他有点不是滋味,略显生硬地说,“我今年要待两个月,开学再走。”

闻听笑起来:“这么好。”

闻听一笑他便舒心,急不可耐地继续炫耀:“我今年自己开车来的,这两个月你想去书店,我就能开车带你去。”对了,还有给闻听买的几本书:“我还……还给你带了点书,在后备箱里忘记拿过来了,一会儿我们去拿。”

这回他未显得太欣喜,只垂眸道谢:“谢谢你。”

平时不太会察言观色,更别说揣测人心,但这次他隐约知道闻听低落的缘由。一直不敢提起的话题此时已到嘴边,成了不得不问。他打量闻听的表情,小心问道:“考试,是怎么回事?”

“嗯……”闻听应了声,尾音拖得很长。

“没关系。”他说,“你不想说就算了。”

闻听摇摇头:“没什么不想说的。手术费很贵,爸爸妈妈这些年的积蓄都搭上了,还问亲戚邻居都借了不少钱才勉强凑上,不过最后也实在是回天无力。我的成绩……”他眼神闪烁一下,“成绩也不是很好,估分下来顶多也就是附近念个二本,外面生活不比这边,成本太高,我爸妈就说要不直接工作好了。”

凌厉听得火大:“你爸妈……”

闻听像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不只是这样。我高中的语文老师知道了我们家里的情况以后,也帮我想办法,说可以介绍我去县上的小学教书,说我虽然没拿上文凭,但是教这里的小学还是绰绰有余。先做两年见习,能拿实习工资,三餐都能在学校吃,运气好的话还能申请上教职工宿舍。不管怎么,先攒上钱,以后再去考个成人本科,把文凭补上,如果教得好,也能慢慢往外走。我的成绩也读不了多好的大学,读完四年以后回来,大概也还是做差不多的工作,这样对谁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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