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乔泽猛地闻声转头，正好对上林舟的视线。

目光缓缓下移，对方身上精致的手工定制西装和他身上灰扑扑的衣服顿时形成鲜明对比，周乔泽的眼睛在这一瞬被刺痛了。

但他还记得更重要的事，他这次过来楚奕辰并不知情，要是让楚奕辰知道他偷偷溜了过来……他立刻匆忙往两边观察，没看到楚奕辰，心下瞬间松了口气。

“你……”林舟皱了皱眉，本想问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但看情况似乎不是太好，于是话到嘴边又止住，只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清楚地记得宾客名单并没有对方，私自过来了却又不进前厅，难道原本只想偷偷看一眼就走吗？

那他似乎不该叫住对方。

林舟不由尴尬起来，他只是想出来透个气，没想遇到这种局面。

周乔泽起身盯着他看，半晌才说了一句，“这次是我输了，恭喜你。”

气氛逐渐凝固，林舟想勾起嘴角缓解一下氛围，但扯了扯唇边，始终没能笑起来。

想起以前周乔泽对自己做的那些事，他虽不会在此重算旧账，但也做不到毫无芥蒂。

他说：“我从来不欠你什么的。”

“是，是我一直把你当成假想敌。”周乔泽自嘲，“我错了，错得彻底，你身边的那个才是真正的怪物。”

林舟蹙眉，“你动用手段惹恼了奕辰，他自然会对付你。”

“对付？是说私下挖空周家的股份，导致周家破产，还是找人让我出车祸，在医院做了整整一年的康复？”

周乔泽猛地掀开一侧袖子，一道狰狞的伤疤自手臂向内蔓延，区区一道疤痕就如此骇人，令人不敢相信，掩藏在衣服之下的其他地方又是什么情况。

林舟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

周乔泽却面色平静地望着他，“我差点就死了。不过他这样对我也正常，想来一开始我看中了‘楚家家主夫人’的位置，怂恿楚父楚母逼他牺牲自己的爱情，他一定很不爽吧。”

他继续说：“只是他为人这么心狠手辣，自私自利，连全心全意跟了自己十多年的‘爱人’都能不眨眼地抛弃，你还愿意回到他的身边，倒是比我想象中的更不清醒。”

林舟抿唇：“欠债的是我的生母，奕辰并没有错……”

“……等等。”周乔泽打断他，难以置信地反问：“他怎么会没有错，他比谁都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难道你还不知道真相？”

看见林舟脸上一片茫然，周乔泽瞬间意识到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心里顿时觉得好笑，他就是输给了这样的人？

楚奕辰到底喜欢他什么，听话？好骗？

不，不应该这么想。

被楚奕辰那种恶魔喜欢上才是真正倒霉，林舟甚至被卖了还在替楚奕辰数钱，真是可怜可悲！

而他自己，现在这种结局说不上是好是坏，不过不妨碍他报复楚奕辰。

周乔泽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恶意，楚奕辰不是要瞒着吗，他就偏要揭破！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林舟耳边轻声问：“你觉得五年前，你母亲欠债找上门是个巧合？”

林舟浑身一颤，咬牙切齿地问：“是你和她透露了我的消息？”

周乔泽歪头笑出声，“你还真是单纯。”

“你母亲确实是我找来的。不过她过得很好，没有债务缠身，只是有点‘穷’。我和她做了个约定，只要在你面前演场戏，假装欠债缠着你要钱，就给她足够的钱活下去，她不过答应了而已。”

只是一场戏？

他为了帮她还清债务，不惜和奕辰分手，但仅仅是一个玩笑吗？

林舟手脚犯软，几乎站立不稳。

“你们……愚弄我的人生很有意思吗！”

他抬眸定定地看向周乔泽，眼里冒着怒火。

林舟很少生气，但这一次他真的有些无法忍受。整整五年，他为了还债和爱人分手，更因为那份虚假的债务，甚至不敢返回乡下，只担心拖累了外婆。

为此差点连外婆出事，在家里晕倒都不知道。

他本以为命运不公，运气不好苦难就在所难免。现在却来告诉他，所谓的苦难都是虚假的，他只是被不怀好意的人摆弄了而已，他怎么能心平气和地接受？

但是真相远远不止于此，周乔泽的下一句让林舟如遭雷劈。

“你别急，我说了，我只是找到你的母亲，让她缠着你要钱而已。那么你知道给这出戏添火加柴，让她假装差点在你面前被打死，逼得你不得不跟他借钱，又装作天下第一苦情人，非要你做出选择的人是谁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答案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周乔泽不再掩饰眼底的恶意，相反，他极其享受林舟那颤抖着，宛如快要破碎的瞳孔。

在他的眼里，林舟的嘴唇动了又动，却始终不能吐出一个音节。

不明意义的颤抖汇不成话，林舟眼里最后的光熄灭了，他低着头发现自己不能理解这一切。

等到重新找回说话的方式时，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了。

“你骗我。”他说。

不过与其说这是对周乔泽说的，不如说，是对他自己说的。

周乔泽冷笑，那笑里又夹杂着悲哀。

他自顾自继续说下去，眼神却望着酒店大楼的外面。

“楚奕辰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你母亲的这件事，不过是他和伯父伯母之间的赌约而已。原本伯父伯母只是想让他看清，在你心目中，他并不是第一位。他却一意孤行地逼你不得不做出举动，又给了你两个不能回头的选择。”

“明明知道你被蒙在鼓里，还让你做出那么残忍的选择。结果不尽如人意，就将所有的错误都归结于你，将你抛弃。甚至到了最后，还不愿告知真相，让你带着自责离开他的身边，多么残酷而虚伪的人啊。”

“就算对你有恩，就能这么将你随意处置吗？即使是养条狗，也要照顾狗的心情啊。呵，说实在话，如果是我，我做不出来。”

“不过说到底，你能待在他身边，还是依仗他喜欢。但是你能保证他一直喜欢吗？你能保证，他这次找你回来，不会再一次无情地将你抛弃吗？到那时候，他是不是又会说，都是你的错？”

“我承认，你之前说的，有一半是对的有一半是错的。对的是，从来不存在什么命运不公，你的人生确实是因为被愚弄才如此悲惨。错的却是，愚弄、戏弄你的人不是我，我只是你人生众多阻碍之一，而将你带入真正地狱的，正是楚奕辰本人。”

有那么一瞬间，林舟觉得整个世界都虚化了，眼前的景物和耳边的声音都不再清晰。

周乔泽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不知道。

时间倒转，他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那个奶茶店的门口，顶着沉落的夕阳，重新回到了困住金丝雀的牢笼。

而这一次，他的身和心皆死在了那个笼子里。

第三十一章 绝望

林舟一步一踱地回了休息室。

他的速度很慢，一路上很多人端着酒杯过来跟他打招呼。

林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应付过去的，他勉强笑着，说着一些早就耳熟能详的客套话，等回过神来，已经坐在了休息室的椅子上。

休息室里安静异常，只有他一个人。

林舟眼神放空地盯着化妆台，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周乔泽的话，想从中找出一点漏洞，然而全部失败了。

他总算理解了为什么五年前得知他要帮母亲还债，楚奕辰的反应会那么激烈。

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种解决办法，他却不准许自己插手，还给出那样决绝的选择。

……如果不是与心中的答案背道而驰，他又怎么会那样生气。

所以一切都只是一场演给他看的戏么？

而一旦他做出了不符合预期的选择，不告诉他真相，让他带着自责离开，被那群讨债人卖到风月场所还债，就算是对他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