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1047)

祝缨展开双臂道:“苦夏,腰带只紧了一扣。”

陈萌道:“精神还好。”

“那是,”祝缨笑道,“心情好呀。”

陈萌道:“家里有好消息?”

祝缨笑眯眯地点头:“嗯!收着他们的信了。梧州的信可不容易来。”

郑熹一声咳嗽,祝缨看过去,只见他迈着四方步过来,将祝缨打量了一下,道:“倒是从容。”

刘松年刚到,听了这一句,说:“他从容什么?当朝发狠。”

祝缨道:“对啊,现原形了,我不装了。”

把刘松年给气得找王云鹤骂人去了。

“年轻人”们背后笑得欢乐,看出郑熹好像与她有话要说,冷云摆了摆手去找冷侯了,陈萌也去找熟人说话了。

郑熹道:“卞行的案子结了,知道了么?”

“听说了,没为难他。”她虽然是闭门思过,但是外面的一些情况,尤其是大理寺的情况,她都知道。

苏喆、林风得去刘松年府里应卯,二人的嘴也越发犀利了起来。祁泰更是要天天去大理寺,回来就把一天的事儿给说了。祝炼还要去郑家附学一二,项安仍旧要出去忙生意,街面的新消息一点也不少。

祝缨除了休息一个月,什么事都没耽误。时间多了,还能再多练会儿功,因而显得稍稍瘦了一点。

卞行的案子三天前结的,当天晚上她就知道了,虽说做官的多少会沾一点毛病,卞行这毛病算比较大的。当年冷云走的时候给他的那个刺史府,从头装修就花了一笔巨款。再算上其他捞的,没闹出大毛病来是因为他在吃老本儿。

林赞把这事儿往上报的时候,冷云听了就冒火:“什么?!我留下的家底被这老狗吃尽了?!!!个败家子!”

冷云左顾右盼想找同盟,发现祝缨没来,冷不丁看到了鲁太常,他与鲁太常没有面对面的交割,但也是前后任。他拉上了鲁太常:“您留给我的府库充盈,我走的时候又新建仓储以贮宿麦,这个败家玩儿!他把咱俩的心血都挥霍了!”

好气!

鲁太常没有特别的生气,地方上就是这样,一任一任的,时好时坏,你干得好了,下任受益。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行。

鲁太常就事论事,道:“苦了百姓啊!此辈为恶,百姓会以为是天子抛弃了他们。陛下,请派员前往宣谕百姓,以示并非朝廷本意。”

冷云没这么冷静,他为官近三十年,特别出彩的政绩就是在南方!冷云痛心疾首,差点没当殿逼着再给卞行罪加一等。

最后的结论是罢官,把账面上的亏空向他追索。本该判刑的,也让他赎了,念他年老,罢官、遣回原籍。他的儿子就没这么好运了,儿子还没出仕,着实挨打流放,不许输铜赎罪。

卞行夫人说得也不能完全错,皇帝的舅子穆成周也不是什么清廉的人,那就没有被清算。

郑熹道:“段氏告上京兆府,要析产别居。”

祝缨挑眉,郑熹发出一声嘲弄的笑:“我还没有狭隘到要报复段家出嫁的女儿,她有财产,说不愿意拖累夫家,我就准了。卞家把她的儿子留下了,她争不过也没强要。段家终于有一个长脑子的人了,不然,她手有巨资,卞家又是那样,啧!”

就是另一种吃绝户呗。祝缨想。

祝缨道:“能想了这样的法子,多半就能保全自己。”

郑熹道:“关家的那一个死之前,她常为夫家的事往关家去,关家的那个发了急,怕你记仇报复她们,于是想先发制人。”

祝缨:……我冤枉!我都没有打沈瑛!怎么会与她们计较?

“您怎么知道的?”

郑熹道:“关家的侍女得在京兆上户籍。”

祝缨终于勉强串起来了“因果”,仍然困惑于一个人怎么会这么想事情。我对付你干嘛?!

郑熹道:“甭管她了,反正无能为了。喏,站到你该站的地方去吧。”

祝缨抖抖袖子,冷云正在那边队伍里对她招手,祝缨快步走了过去。

……——

今天的朝会,祝缨吸引了不少的目光,但是没有一个人提她的事,就好像她没有“休假”一个月似的。

朝会很平和地结束了,皇帝没有提册封其他儿子、给自己的旧人加官晋爵、把女婿一下子提到一个九卿的位置。

统统没有,他变得安静了许多。

祝缨等大家把正事说完了,再出列向皇帝请罪。

皇帝道:“卿受了委屈,此事我已知了。”

祝缨道:“臣亦有错,臣不后悔为父母张目,但是年少轻狂,确在御前失仪。这是不应该的。所谓君父,父的事,臣办好了,君的事,臣请陛下降罪。”

皇帝道:“卿是纯孝之人,何罪之有呢?”

祝缨仍是坚持请皇帝惩罚自己:“先前不请罪,是因为臣还要等父母的消息。如今心愿已了,还请陛下降罚,否则不足以显朝廷法纪。”

皇帝道:“我怎么能罚一个孝子呢?”

两人推辞了好久,皇帝说她闭门思过已经反省了,意思意思地加罚了她一些铜赎罪。这个惩罚在普通百姓那里比较肉痛,在祝缨这样的人这里,就是很轻的了。

朝会到此结束,皇帝又把祝缨留了下来。

祝缨很少有与皇帝单独见面的机会,虽然此时旁边还有一个杜世恩以及一些宦官、宫女,但这也算是单独召见了。

皇帝给祝缨赐了座,祝缨又先不坐,先郑重谢了皇帝允许派人去“探望”她的父母而不是让二老上京。再谢过皇帝之前派杜世恩到她家里给他赏赐的事。

她说:“彼时臣惶恐不安,陛下教导过后,才渐渐安心。”

皇帝道:“坐下说话。”

等祝缨坐好了,皇帝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的大理寺卿,他是有些满意的。祝缨白皙无须更给了他一种“此人年纪小”的错觉。年轻,就代表着不是老头子,不是已经定型了的,他还有养成“自己人”的余地。

皇帝道:“自去岁末你就忙不个停,在家一个月,可休息好了?”

“是。”

“你倒清闲了,朝上事却不少。”

“臣惭愧,陛下日理万机。”

皇帝忽然伤感地说:“我有什么可忙的?”

“陛下何出此言?”

皇帝抱怨道:“我的话,谁也不听,下的旨,总被封驳。功臣我已论功行赏,亲贵我也,逆党已诛,我也不广行诛连!也不大兴宫室,也不宠信佞臣。为什么还是这样呢?”

他说话的时候,紧紧盯着祝缨,祝缨知道,此时不能再糊弄了。眼前这个皇帝,他已经咂摸出了一点点皇帝的味道。

“臣乡野出身,少不曾读诗书,离圣人道远,离法家道近,故而不敢对君父妄言。”

皇帝道:“言者无罪,但说无妨。”

祝缨道:“臣不敢说为君之道,因为臣也没正经读过圣贤书,不懂。为臣之道,陛下也不需要听臣讲。陛下年长于臣,臣亦无阅历可以教陛下。臣能说的,只有自己看到的。”

皇帝道:“说。”

“臣入京的时候才十二、三岁,那个时候的先帝与陛下现在的年纪相仿,或许略长几岁,但相差不多。”

皇帝点了点头。

祝缨道:“可那个时候,先帝已经御极二十载了,陛下今年才是元年。恕臣直言,虽是同龄,陛下少了些许经验。许多事不过是日子久了,手上纯熟了而已,现在差不多就是这么点日子。

臣初入京时,区区大理寺评事而已,遇到的是龚逆案、顶替死囚案,看到那么多的旧案卷宗、那么多荒唐事,我懂怎么处置,但都轮不到我去做。满池子鱼,往水里空捞了两把,我就退后砍竹子做钓竿去了。”

皇帝笑问:“不是结网吗?”

祝缨道:“撒网,得要船。我要网没用,有根竿子就够用了。”

皇帝叹息道:“我已经有白头发了,只怕没有二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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