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1075)

祝缨忧郁地道:“王相公素有名望,做过的实事不是空口白牙能够抹去的。此一时得意,过一时别人醒过味儿来,郑相公的风评也不会好。也是个两败俱伤。偏这两个人,我都不能让他们太吃亏。左右为难。”

鲁太常道:“莫要想着两全其美,不可能的。你趁早做打算。”

祝缨道:“那您呢?”

鲁太常道:“我?”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祝缨道:“您都不知道了,我更糊涂了,真是伤脑筋,今晚怕是睡不好了。”

鲁太常道:“我离得远,你离得近,早日想明白早日解脱。我看你一向神智清明才多此一举。你要别的肚肠,我可也没下一回了。”

“您这话重了,我还要时常向您请教的呢。”祝缨谦逊地说。

起身告辞。

…………

大理寺里已经隐约听到了一点风声,赵振、祁泰看祝缨的目光都带着担心。

其时施季行已经安排完了今天的事务:“照旧。”

祝缨也就不再折腾了,回到房里接着想事情,她很难想象,面对这样的局面王云鹤除了硬扛还能怎么样。

那一边,冼敬也在咬牙切齿:“何等小人!如此歹毒!”

王云鹤道:“你的本职在詹事府。”

冼敬道:“殿下求见陛下去了,我来请教老师,也没什么不妥。”

王云鹤神色如常:“早在意料之中的。”

冼敬道:“殿下并没有这个意思。”

王云鹤微笑:“我知道。”

余清泉也说:“小人谗言而已,清者自清,至尊父子天纵圣明,不会被人所惑的。”

冼敬又说:“欲行变革,必有小人阻道,中伤君子。”

余清泉道:“咱们也不是没有人帮忙的,抑兼并得罪人,但是不少官员也拿这个当政绩,科考是本来就有的,如今不过是固定下来。最近最大的一是件是动了军制,眼看着胡人又不安份了,到时候真刀真枪见真章就是了!”

冼敬道:“不错,只要撑过这两年,比一比,看出成绩来了,陛下面前就能交代了。把持朝政又怎么了?哪怕要退,也得出了点成果之后再退,得功成身退,荣归故里,不能是被人挤兑走的!您纵是休致,也要休得体面,不能这么窝囊!”

余清泉道:“我也是这般想的!”他们还有一个想法,这件事情他们是会想持续做下去的,所以王云鹤这个头肯定得开好!

王云鹤道:“计较流言,正事还做不做了?做你们该做的事吧。”

余清泉无所畏惧:“是!”

他与冼敬大步地离开,又各自与自己的朋友、同侪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酝酿着反击。

…………

朝廷的气氛愈发紧张了,祝缨落衙之后先让苏喆去刘松年府上报了信,再去了一趟陈府。

陈萌见她又至,很是惊讶:“你怎么又来了?”

祝缨道:“那我走?”

“别!来,坐!”又让陈放奉茶。

祝缨缓缓地将朝上的事说了出来,陈萌拍着膝盖说:“哎哟,这下不能善了了,你别参与其中才好。”

祝缨道:“只怕不行,郑相公邀我过府一叙。”

陈萌道:“我就说他是个狠角色,竟不肯放过你。这可难办了。你?”

祝缨道:“我来同你说一声,我还得应付他去。大不了这个官不做了。”

“别胡说!辞官已经是表态了!宁愿得罪君子也别得罪小人!王相公不会把你如何,郑七是个会下狠手的人啊!真是可恶!何必这样逼人呢?”

祝缨道:“我来告诉你,你莫要轻举妄动,我先去他家看看。”

“哦。”

祝缨再到郑府的时候已经略晚了一点,厅里坐了几个熟人,郑熹还没出来。温岳等人也知道了今天的事情,都在说着这事儿。温岳道:“王相公何苦?”

他们也不愿意与王云鹤对上,鲁太常说得很对,谁跟王云鹤对上都会受损的。

邵书新道:“他想做君子,可惜身边也有小人。才不是还有个逼死人命的案子么?最后也不了了之了。可见底下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他们说话的时候特意避开了祝缨,没让她发表意见。

外面人声越来越近,只听郑熹说:“总之,就是这么个事儿,你老实一些!我带你见一些人,你以后遇到了他们,不要口无遮拦,要客气些。”

郑熹进来了,众人起身,身后跟着郑奕与一个年轻人——柴令远。

柴令远与年纪最小的祝缨差了十几岁,比郑奕、温岳等人差得更多,一水儿的狐狸里混进一个呆子。他还嫌这些“老头子”无聊。

与各人都见了面,多看了祝缨一眼——这人最显年轻。

郑熹道:“好了,你现在回家,不许乱跑。你父亲还在孝中呢,别为他惹事,不然等我亲自收拾你去。”

柴令远哆嗦了一下,乖巧地说:“是。”

郑熹道:“今□□上的事,回去告诉你父亲,让他不用担心。”

柴令远又答应了一声,郑熹对他笑了笑温言道:“回家吧,路上小心些。”

柴令远得了个好脸,刚才的畏惧又飞了,又转回身来加了一句:“舅舅,您别心急,他们成不了事儿的!”

郑奕道:“你又知道了?快滚!”

柴令远更加不怕他,道:“我当然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郑奕赶他走。

“唉,再来个灾祸就好了!”柴令远咂了咂嘴,说,“别暴雪了,就地震吧!再死点儿人,看他们还怎么说寒冬!”

祝缨看了这个纨绔一眼。

郑奕笑骂:“滚蛋吧你,灾祸哪有那么容易来的?”

柴令远滚了,郑熹正式开会了。

朝上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郑熹只简短地说了一句:“都说说吧,怎么看的?”

姜植犹豫地道:“论理,也是该整肃一下了。只莫要太激进就好。”

邵书新道:“楚王好细腰,只要开了头,放任下去就不可能不矫枉过正。左也是过分,右也是过分,一动不如一静。王相公老了,他拉不住马头,还是停下吧。”

温岳问道:“那怎么弄?”

郑奕道:“不就那么几个人么?不如私下派人刺探他们私下的……”

祝缨咳嗽了一声,道:“余清泉有一句话说对了——这是个寒冬。”

郑熹问道:“怎么说?”

“这个冬天不好过,得早做准备。”

郑奕道:“哪有不好?”

祝缨问郑熹:“胡人那边可有新消息?上次大战他们也没伤筋动骨不是?冬春正是胡人日子艰难的时候,不南下寻草料才怪。别自己家里闹着,强盗已经在外敲门了。”

她这里有些商人与胡人交易,从探听到的消息来看,胡主确实比这边的皇帝强一些,人家肯用人,手段也更强。

虽然散伙也比较容易,一旦强力的首领死了,可能部族也就渐渐散了。但是最初的“吞并”也是比较容易的。

郑熹道:“你呀,还是心软。”

祝缨摇了摇头,说:“冷将军他们的机会,还是在战场上。胡人是不会听陛下一句话就退了的,是得真刀真枪的干。”

郑熹笑而不语。

郑奕道:“好吧,你心软,不肯与他们对上,我却没那么多计较的,我去盯他们。”

郑熹道:“都去吧。”

他最后把祝缨留了下来。

眼见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他们俩,郑熹看着这个“年轻人”。初遇祝缨的时候,他是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祝缨会有今天的。而祝缨竟是他所拔擢的人里走得最高、最能干的一个,郑熹叹道:“早年不该为了省事儿,派你总往京兆府去找他。”

祝缨笑笑:“我的来历您知道,一照依王相公所设想,我是绝没有机会与您同殿为臣的。大约,我能骗一骗一些脑子不好使的富人,让自己手里有俩糟钱儿,一家人过得舒服一点。我的道儿要是走偏了,兴许您也能见着我,从陛下那里骗些香油钱、或许还能骗个小官儿当当,最后被君子当妖道给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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