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1105)

当时,顾同正在两个老农吵架,他们是老兵的家眷,辛苦来投奔儿子,一看有地,虽然是要开荒,但是借牲口给农具的,也都不挑剔。

起初千恩万谢要供长生牌位,没两天就起了争执。原籍的气候与北地不同,彼此对何时耕种产生了分歧。

老兵原籍正是中原腹地,皇历就是照着这个地方的气候编的,当然合适。北地寒冷,日子不对,得往后推。老农坚持看皇历用以前的习惯,顾同坚持北地经验得往后挪挪。

吵得不可开交之时,衙役来找顾同:“大人,衙门里来了客人,挑着两担子礼物。”

顾同还以为是哪位老乡来感谢他,装半筐谷子干菜、捆两只鸡鸭挑了来送给他。

到了一看,两担子里装的是金银细软,打头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穿着绸衫、腰束革带,极有礼貌地口称:“拜见世叔。”

然后递上了一张名帖,来人自称姓荆,是南平县人,父亲名叫荆纲,与顾家同是梧州人。荆纲一直在外为官,现在听说了同乡顾同在北地,特意派了儿子过来拜见。

顾同知道荆纲是谁,荆家当初可被祝缨收拾过一回,后来倒是老实了。但是顾同与荆纲是没有很深的交情的,来找他干嘛?

他接过了名帖,一看果然是他知道的那个荆纲,名帖还附了礼单。顾同道:“远道而来,还这么客气做什么?”

荆鹏又取出一封信来,双手递了过去:“家父的意思,都在信里了。”

顾同一面让荆纲坐了,一面拆信,口里寒暄两句路上辛苦。

荆鹏道:“家父任上离北地不远,一路还算顺畅。”

顾同扫了两页,心里有数了,荆纲这是请他代向祝缨讨情,想到祝缨手下做事。

顾同算了算荆纲的年纪,又回忆一下荆纲这帖子上的头衔,就猜荆纲是不想一直被埋没,这是找上进门路来了。

顾同将帖子收了,信重新折好,问荆鹏住在哪里,安排他住下,又要给荆鹏接风。素未谋面的叔侄二人推杯换盏间,顾同也问明了荆纲的情况。

从六升五是很不容易的,哪怕是进士科,没个后台也是很难的,一般人就是熬。自己虽没升到五品,但是老师把自己从县令又变成了个司马,头上还没知府的那种,明显人一看就知道是五品在望了。一切,都拜老师所赐。

但凡相关的人有点脑子,都会考虑一下这条路。

荆纲是个明白人,这个顾同知道。

不过他吃不准祝缨的想法,祝缨一直以来更喜欢用一些年轻人,从头开始教。这样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年轻人还没有沾染上一些奇怪的习惯,好定型。

顾同稍一思索,还是决定为荆纲递这一回话。

…………

“所以你就来了?”祝缨问。

顾同有点忐忑,仍是解释道:“荆纲也不算庸材,您现在又多兼了一个营田使,正是用人的时候。眼下朝里,王、郑之间是因战事休战,又不是不再闹了,您手底下调个人来,万一是哪一方的,到时候公器私用,把正经事拿来党争。误您的事儿。”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偷偷看一看祝缨,见她好像没有生气,又提高了一点声音继续说:“王相公是君子,可手下也有歪瓜劣枣呢!郑相公那儿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对您好,也不是就不对别人使坏了。不如弄个服您的人来。别的不敢说,用荆家比用生人要强啊。”

祝缨道:“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顾同笑了,傻乎乎的,仿佛十年前:“您答应了?”

祝缨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不得与吏部协商么?”

顾同小心地道:“北地,还是有缺的嘛……”

祝缨隔阵子就踢几个官员进囚车,空缺是确实有的。王、郑两派的人都老实了不少,这几个月倒是单纯地为自己犯法的官员被她抓了几个。

祝缨道:“他的名帖呢?”

顾同忙从袖子里抽出帖子来:“在这里。还有一封信。”

祝缨拿了一瞧,问道:“荆鹏呢?”

“安排在驿馆里了,我这就把他叫过来。”

荆鹏的个头比荆纲高,长得只有三分像荆纲,更多的是像他的母亲。见人都带一点笑,见了祝缨也是纳头便拜。

祝缨把他扶起来,道:“你有些像你父亲。”

荆鹏道:“晚生比父亲还差得远,以后会更加努力的。”

祝缨问荆纲的身体之类,荆鹏都说好。祝缨问道:“你五叔怎么样了?”

荆鹏道:“回乡侍奉阿翁了。”

祝缨道:“他要能安下心来,你们家才能省心。”

荆鹏只好陪个笑,荆五才到他家的时候,是行动间就能闯祸的一个主儿,父母为了这个弟弟没少费心。后来总算打好了一些。

荆鹏奉上了礼单,道:“家父家母常常感念大人,当年若非大人,家里的好些事儿还弄不明白。任由放纵,必成大祸。听说您到了北地,家父只恨不能亲自来拜见,特特命晚生前来,些许礼物,不成敬意。”

祝缨示意一旁的祝文收下,道:“你父亲远离家乡,情境如何?”

荆鹏偷看了顾同一眼,忙说:“家父言道,昔年学着您的行事,学到了不少。若能到您门下效力,蒙您指点,才是了却平生心愿。”

祝缨道:“大理寺可没有现成能放下他的位子啦,我又能在北地呆多久?”

“纵有一时半刻,也是好的。”

祝缨道:“你的父母把你教得很好啊,他的意思我知道了。你且住下,休息几日,在这里走一走、看一看,再回去。”

荆鹏忙道:“一路行来,已是见识了不少。晚生总算明白为何家祖家父提起您来总是钦佩了。”

祝缨点了点头。

顾同见状,将荆鹏又带了出去。两人出了行辕,荆鹏才问:“世叔,您看大人的意思是?”

顾同道:“你这么聪明,何必问我?我只问你,你父亲能踏实做事么?”

荆鹏道:“世叔何出此言?家父一生勤勉奉公,恪尽职守。”

顾同道:“那便好,你今日且住下,我去问过老师,给你一个答复。”

“多谢世叔。”

顾同目送他离开,又折返去见祝缨。

祝缨道:“你没有正事好干了?”

顾同道:“就走就走!那这个?”

祝缨道:“我调他来。”

“哎!”

…………

祝缨的决定做得很快,第二天,荆鹏与顾同前来辞行,便得到了祝缨肯定的答复:“回去告诉你父亲,他的意思我知道了,让他静候佳音——手上的事要结得漂亮,带着尾巴过来可不行。”

荆鹏应忙道:“是!”

顾同又特意送他出门,荆鹏十分恭敬地说:“世叔留步,只盼不日再相见。”

顾同道:“那我可等你父亲来了。”

荆鹏高兴地与他告辞,一旁项安又带人追了出来:“小郎君且慢,大人给您备了一份盘缠。”

祝缨只是顺口一说,东西还是项安给安排的,荆鹏心道:怪道阿翁说这位大人是位周到的人。

他看项安的面貌不像本地人,倒有点自家原籍的风范,对项安也口称娘子:“娘子也是南方人么?”

项安道:“咱们都是大人从梧州带来的。”

荆鹏又好生对她一揖,笑道:“家父见到家乡人必会很开心的。”

两个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引得往来的人往这边看,顾同将二人往一边一拉,道:“别挡着他们的路了。”

于是荆鹏接了东西告辞,项安也转身回去——她还有事要忙。

顾同也转身,然后猛地往后跳了一步:“干嘛呢?”

卓珏跟个鬼似的就站在他背后,他一转身,差点撞到卓珏身上。

卓珏看向荆鹏的方向,低声问道:“大人,听说是南边来人了,就是刚才那一位?看着眼生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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