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1127)

项渔眨眨眼,别过了头去,不敢开口。祝缨抬手接了,往嘴里塞了半把,嚼了嚼,没有完全成熟、晒干的颗粒嚼起来有点韧劲又不太费牙口,带一点草木的清香,又有一点点的香甜。

“挺好吃的。”她说,“别再揪啦,留着熟了自家吃,粥还能稠点儿。”

“一顿两顿的,”老农含糊地咕哝着,“真的就走了啊?”

“哎,我回去瞅瞅。”

……——

回到行辕,项渔鼻尖还红红的,看祝缨冷着一张脸,他也无心劝解。

祝缨跳下马来,自有随从接了,牵马去饮水喂料。祝缨一面往里走,项乐迎出来一面说:“天使才到,看他们的面相,像是有急事。要不要去知会骆驸马一声?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他总得来说句话的。”

骆晟虽然不太会做事,毕竟身份在那里。

祝缨道:“现在先不用。”

祝缨到了大堂上,却见陈放、荆纲等人正在陪着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累得两眼发直,显是急匆匆赶过来的。

祝缨记得这个人,年龄的原因,她与如今京城的年轻人接触不多,只能记得一些见过的人脸。这个年轻人有点来历:他是今上舅舅家的孙子。

今上登基的时候,生母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如今宫中没有太后,但是皇帝也没有忘了舅家。现在这个年轻人,年纪只有祝缨的一半,细论起来算是太子的表弟,在禁军中任职,约摸是当年陈放的那个位置。虽然是仪式摆设,确实是真正的天子亲卫。

他正与陈放聊得投机。

看到祝缨来了,他也不敢托大,站起来问一声好,然后说:“有旨。”

他带了皇帝的手书,非常简短的“旨意”,让祝缨即刻返京。陈放对祝缨使了个眼色,轻轻地点了点头。

祝缨接了旨意,道:“便是要动身,也要明天一早了,天使且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咱们就走。我这里的事便是能撂下不管,也得向骆驸马交代一声。”

“晚辈没有催促您意思,明日就明日,路上快着些就好了。”来人说话有气无力的,看着腿还在发抖,可见赶路十分用力了。

“不催促”“明天就走”“路上要快”,祝缨示意亲自送他去休息,一边走一边说:“京中出了急情?能给我交个底吗?不然咱们这么没头苍蝇似的,赶回去有什么用?”

来人有些犹豫,祝缨耐心地看着他,来人走路有点飘,左右看看,低声说:“晚辈来的时候,陛下……病重了……”

“啊?”

来人面色凝重,道:“昏睡了一日一夜,醒来看到我,就派我来找您回去。”

祝缨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她将这人上下看了看,道,“你还能赶路吗?”

“不能也得能。”来人苦笑道。

“好。明天一早,咱们就动身。”

祝缨甚至没有来得及给这人办个像样的接风宴,来人路上跑得太猛了,不但腿抖,走路像个鸭子,手也抖,筷子都拿不稳,索性在自己房里让仆人喂饭吃了。

祝缨只得囫囵安排一些事务,连夜拜访了骆晟,留下赵苏、苏喆帮他,又留包主簿等人协助行辕善后,以温岳等人协调最后官军的安置——这些本是她打算花半个月时间亲自抓一抓的。现在只好放手。

她甚至来不及召来顾同等人安排事项,只好给罗甲秀、顾同、姚景夏等几人写了便笺。又将一些事务写了简略的安置计划,一气忙到半夜,才匆匆睡了两个时辰。

次日一早,她带着祝青君等人在金良的护送之下,挟着宣旨的使者,一行人骑马冲出了州城。

来使以为自己就够拼命了。他虽不是出身特别高贵,也是自幼锦衣玉食,能下得了狠心吃这个苦,他觉得自己已然不错了,岂料一位“中年前辈”发起狠来比他厉害多了!

祝缨在北地也没置办什么家什,回来也没带什么土仪,一昼夜便行了二百里,当天就把使者累得像条死狗,沾床就睡。次日一早,祝缨精神抖擞,吃完早饭略歇一歇就又催促上路,使者面如菜色,累得午饭是一口也吃不下了。

祝缨还劝他:“吃点儿,不然没力气赶路。”

使者抖着手往嘴里塞了一筷子小炒肉,“哇”一声,扭头又吐了出来,抱着茶壶一阵狂饮。一边喝,一边摆手:“不、不成的,吃、吃不下去,您只管吃,不用理我。”

终于,在他觉得自己会被累死的时候,京城到了!

一行人风尘仆仆,祝缨终于发话,先在离京二十里的驿站里洗沐一番,养一养精神再好进城。

一路行来,使者累得没精力管别的,祝缨却已经收到了郑熹、冷侯、陈萌等人从京城设法传来的消息——皇帝病了,但是已经有点好转了,前两天还召见了冷侯与丞相们一次。

正因收到了这样的消息,祝缨才会在驿站里休息,否则,即使累死使者她也会拖着这个小孩儿的尸首及时进京的。

眼下,她先把使者给摇精神了,再说:“既然已经到了,便先具本吧。否则你我这么匆匆而来,落到有心人的眼里,又要传出什么谣言来了。”

使者的手连日拉着缰绳,已经抖得像个筛子,喝粥的勺子跟饭碗一直没停地“笃笃笃笃”像是在敲木鱼。他苦笑一声:“晚辈……”

祝缨看了看他的手,道:“没关系,手抖就手抖,可以解释,但是要写。”

两人写了个奏本,派人送到京城,次日一早整束停当,一同进城。

金良大声吆喝着:“把节帅的仪仗打起来!”

使者十分服气,千里奔袭,你们仪仗还带着呢?

……——

祝缨回京不比冷侯,冷侯是得到了完整的“大胜凯旋”的待遇,祝缨一路疾驰,又是事出突然,皇帝还病着,朝廷也没有心思举行什么盛大仪式迎接她。郑熹还没忘了要求摆一个简单的仪式,把祝缨给迎进城。

冷侯自告奋勇:“我亲自去!”

冷侯凯旋而归,晋爵为公,食邑也增加了,皇帝又赏赐了金帛,让他多荫一个孙子,很实惠。仗打得顺手,也是祝缨识趣配合,冷侯也要给祝缨做这个脸。

他出面是很合适的,两人共同御敌,勉强算是“同袍”。冷侯带了一干将校出来,场面也还算热闹。连冷平辉的脸上也不再是阴沉,他因为最后一战,官复原职了。

祝缨与冷见了礼,面上的寒暄过了,冷侯与她并辔而行,低声道:“陛下略好了一些,他还是信任你呀!”

“诶?”

冷侯道:“召边将回来,要么是特别的信任,要么是特别的防备。对你,是信任的。”

祝缨道:“借您吉言。”

冷侯道:“别不信,如果是先帝,或许还有说法,咱们这位陛下,质朴纯真。陛下当时第一想的是刘松年,接着就是你。”

祝缨道:“当时就这么凶险了么?”

“先是一日一夜不醒,再是接连七日不起,齐王也从宫外赶回来侍疾,一直没有出去。”

“现在呢?”

“昨天又露面了,时间很短。”

祝缨道:“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交换了眼色,都想到了先帝驾崩时的光景。祝缨心里全是不乐:多少人的心血,你们一个就是不死,一个突然要死,误了多少事。

城门到了,两人住了口,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祝缨直接进宫面圣,从宫门到殿上,一路都有人点头示好,但他们都不太敢笑。

祝缨迈上大殿的台阶,看了一眼侍立的禁军、宦官,禁军她不能尽数了解,但是皇帝亲卫还是都认识的,皇帝身边的宦官也都是熟脸——皇帝的近侍没有被替换,问题不大。

她进了殿,适应了光线,舞拜。

皇帝赐了坐,祝缨听他的声音有些虚弱,谢座坐下。

“看到你来,我就放心啦!”皇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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