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1135)

祝缨鞭马回家。

祝家的人都知道祝缨心里对王云鹤很亲近,都不说笑。家里已经为祝缨把素服给准备好了,项安道:“奠仪,与送往郑家的一样,可以么?我又多备了一些,不够再添。”

祝缨道:“多取些钱,翻倍。”

“是。”

王云鹤家里不穷,但也比不上郑家。祝缨还有一个担心:皇帝看起来对王云鹤并不很满意,则在王云鹤身后事上,就不会额外再给他什么。

到了王府,祝缨抬头看了一眼门楣,又低下了头。王云鹤儿孙不少,但派了在老家的、外出做官的都来不及赶回来,在眼前的只有一个王叔亮。好在有冼敬、余清泉等人都过来帮忙,又有鸿胪寺沈瑛亲自带人过来张罗。

祝缨与他们打过照面,祝青君递上了礼单,王家管事接了。王叔亮哭得头发也乱了,冼敬像是八天没睡过觉,余清泉却还有些不忿之色。

祝缨对王叔亮道:“还请节哀,相公走了,家里的事儿现在都落到了您的身上。”

王叔亮道:“我如今不管别的,只要家父入土为安。”

祝缨又递给他一叠纸:“这里还有十篓茶饼,二十匹白布,猪若干、羊若干,餐具瓷器、茶具杯之类,都在这里了,您看着府上先应急用。”

“这……”

祝缨道:“我在鸿胪寺呆过,朝廷为官员治葬,物品未必齐全了。便是有,数目上也未必够用的。拨了钱帛,现买,也得找着货不是?派人拿着这些,到铺子里直接拿货就能用。都是我在京城这些年用过的,好用。”

办过葬事的都知道,这个时候普通消耗品的用量会是平时的几倍、几十倍,即使以相府之尊,也不能每样东西都囤够了。王云鹤不是贪官,有钱还要周济一下亲族,身后事必然会有不足之处。

祝缨是不指望别人能把王云鹤的后事办好了,他们不在葬礼上打起来就不错了。她在鸿胪寺呆过,也帮过温岳办葬办,经验很足。所有需要的,都给准备好了。王家人拿着提货单子,对着上面的地址去取货就成。拿来就能用。

果然,余清泉低声道:“便要用,难道朝廷会……”

祝缨一抬手,制止了他:“凑手吗?一时不及,就挺在那儿等着?眼下第一要务,是把相公的后事办好。这儿,现在还是相公的家,是他的地方,不是给别人唱戏用的。但凡还有点良心,就别指桑骂槐,借机生事。”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惹得不少人看了过来。祝缨礼貌地对大家点头。

王叔亮又手接过了这一叠单子,向祝缨道了一声谢。祝缨道:“这个时候我就不耽误您。”

她看到了,郑熹等人又过来了。

郑熹的相貌一向出众,一身素服,更好看了。郑熹身后是郑奕等人,他们的表情也都带着伤感,并不显出兴灾乐祸。郑熹神色肃穆,上了香,竟流下了泪来:“王公,太匆匆!”

他的声音里饱含着感情,竟是一股哀戚,听得人鼻头一酸,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祝缨捏了捏自己的鼻尖,看他与王叔亮致意、感谢之类。郑熹致奠完并没有走,祝缨走了过去。郑熹道:“你也来了。”

祝缨道:“在陛下面前听到了噩耗。”

郑熹看了她一眼,祝缨点点头。

王府的人请他们到一旁的厅里坐着奉茶。郑熹道:“听到这噩耗,我一时也不敢相信。”

祝缨道:“措手不及。”

郑奕道:“说句不中听的……”

郑熹道:“不中听就别在这儿说啦,安静几天吧。”

郑奕把话又吞了回去。

过一时,施鲲、窦朋、冷侯、骆晟、冷云、陈萌、鲁太常等人都来了,比大朝会还热闹。

冷云蹿过来找郑熹和祝缨,探头看了一眼,问道:“哎,刘相公呢?”

王叔亮陪着窦朋进来,说:“刘叔父在为家父写祭文。”

冷云道:“差点忘了,他写是最合适的。”

除了这几句话,在坐的竟没有人再聊天了,他们都静坐在这处屋子里,各自想着心事。

难得的平静时光。

……——

皇帝说“依例”,大臣们也就很配合,接下来三天,没人上朝。

死了个丞相,皇帝得辍朝表示一下哀思。

皇帝起了个大早,要往前殿去的时候,杜世恩小心地提醒了一句:“今日辍朝。”

皇帝站在当地,正展开双臂等着穿衣服,闻言,架着胳膊又站了一阵,道:“知道了。”

朝不用上,窦朋又准时送来了一叠分好类的奏本。第一件便是请给王云鹤死后哀荣。

袝葬先帝陵,窦朋认为王云鹤是配的。此外,再有死后追赠、加官,等等。之前陈峦有的,窦朋认为王云鹤也应该有。

这样走过场的奏本,按照常理,是当时就能得到一个批准的。哪知皇帝听了,只点了点头:“知道了。”

愈发古怪了。

三日过后,更大的麻烦来了!

到了王云鹤这个地位,死后会有个谥号,冼敬认为礼部给拟的不好,应该用“文正”,礼部咬定了用“文肃”更合适。礼部就是干这个的,道理一套一套的,而冼敬等人满腹经纶,吵架就没输过。

吵了一天,没吵出个结果来。

皇帝不耐烦地对礼部道:“你们早些定来,也好准备齐王出巡的仪仗。”

祝缨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位皇帝如果在自己回京的时候就死了也挺好的。

落衙之后,祝缨换了衣服,直奔王云鹤府上。

王府的葬礼进入了后半程,家里的宾客越来越少了,冼敬等人都在王府陪着王叔亮,见她又过来了,他们也有一点惊讶。

祝缨对王叔亮道:“借一步说话。”

王叔亮道:“好。”

两人到了旁边的一处小厅里,祝缨道:“这宅子,当年是我收拾的。”

王叔亮不知道她没头没脑说的什么意思:“诶?”

“它是先帝赐宅,给相公居住的。相公一旦故去,你们再回来,也住不得这里了。这个,我几年前就准备好了,你拿着。”

说着,将上次送给王云鹤但是他没收的房契取了出来。

王叔亮推辞道:“太贵重了,如何使得?”

祝缨道:“收下吧,这个在这京城里可真不算什么呢。”

王叔亮正色道:“这个我可不能收。”

祝缨道:“是来路干净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祝缨道:“我也没送过王相公什么东西。”

王叔亮道:“待先父丧礼过后,我恐怕也回不来了。”

祝缨道:“这又从何说起?”

“您过几天就知道了。”

祝缨道:“你可不要做傻事。”

王叔亮笑笑:“不会的,詹事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家父人已经去了,我只想他早日入土为安。家父的知己为他写了墓志、祭文,也不必别人再夸耀了。谥号之类,家父自己也不在意的,别人为他争的,有多少是觉得他值得,又有多少是想把他推做个牌坊呢?”

“这话说出来伤人。”

王叔亮道:“我的父亲已经遍体鳞伤了,我就是想伤人。”

他将房契往外推一推:“心领了。以后我要是能凭本领回来,自然能有落脚的地方。回不来,要这房子何用?多谢您没拿家父做筏子。”

祝缨只得把房契又揣了回去。

次日,朝上继续争谥号,皇帝不置可否。大臣们不免有些猜测,看出皇帝似是不喜王云鹤。

然而,即使是郑熹也觉得诧异:王云鹤难道当不得一个“文正”?有这样的丞相,还有什么好不满的?挑剔王云鹤,也得看自己配不配吧?

皇帝就是不放话。

此时,王叔亮又奏上一本——王云鹤临终有一份遗本。

窦朋担忧地将奏本递给皇帝,皇帝问道:“这又是什么?”

我想吃肉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