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1218)

苏喆等住在这里的还罢了,其他人就怕这闭门思过太严厉,以后不让来了,努力赶过来见一面。

苏喆他们一窝蜂地涌到她的面前,苏喆哭了出来:“阿翁!”

祝缨道:“人不少,还好,我让李大娘多准备了你们的饭,来,边吃边说。”

众人见她如此镇定,紧绷的神经也都放松了下来。路丹青等人还不明所以,她凑近苏喆,小声问:“怎么了?”苏喆有点不好意思:“我……”

路丹青道:“你……要不先洗把脸?”

这边苏喆洗好脸,饭也摆了上来。赵苏先说:“义父,今□□上应该让我们来的,哪有让义父亲自动手的道理?”

祝缨道:“你们有多少资本在朝上殴斗?”

哪怕是柴令远那样的,父系、母系都是名门,也得老实在家里蹲着,等他舅舅捞他。祝缨这些年才养出这几个从五品,还各有各的用处,都窝家里?想做什么?

顾同道:“您这次也受损了呀!”

祝缨道:“啰嗦。”

苏喆已经小声给路丹青等人解释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一边说一边分了一只眼睛看着苏晟。

苏晟听了,皱眉道:“我阿爸不是已经分得索宁家的寨子么?”从他记事起,就是姑姑做洞主,忽然说要让姑姑让位给父亲,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苏飞虎当然有小算盘,但是祝缨主持、妹妹也算大方,把索宁家的大寨给了他,苏飞虎的怨气也散了大半了。

苏晟是小儿子,就算在家里,大寨也不是他的,他现在是跟着祝缨谋生。哪怕父亲与姑姑的地位调换了,对他也没太多的增益。他就算再傻,也知道姑姑很厉害,苏喆也挺厉害的,他不如安心听阿翁的。

苏喆道:“这些正人君子,就是看咱们这些蛮夷不顺眼,必要事事都拿尺子来量我们。他们当咱们是‘异族’,又岂是为了咱们好?为的还是他们自己!更有甚者,我们不好了,他们才开心!”

说着说着,就又生气又委屈。

顾同安慰她道:“理他们做甚?老师待咱们公平就好。”

苏喆泪眼汪汪地看着祝缨,撇撇嘴,带点撒娇带点央求的:“阿翁,你不会把我当‘异类’对吧?”

祝缨道:“我怎么待人与他是不是‘异族’没有关系。便是胡人,我与他们兵戎相见也不是因为他们是‘异族’,冲突罢了。他们叩边,难道我还受着?他们好好的,榷场照开,使节照来,仅此而已。”

路丹青给苏喆递了张帕子,苏喆不好意思地擦干了眼泪,抽抽了几下,喝了半杯水,安静了下来。

赵振问道:“大人,如今您被困在府里,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呢?霍昱他们,在仕林中多有拥趸,冼相公恐怕也偏向他们。他们那一套说辞,不少书生都信,很是烦人。”

他自己也是个读圣贤书的,但一则敬佩祝缨,二则受王云鹤文章影响更大,三则梧州风气,他不觉得阿苏家女人当家有什么问题。再有一个杨静出走,赵振很恼霍昱多事。

祝缨道:“什么说辞?不用管他们。”

赵苏道:“不能由着他们泼脏水!”

祝缨道:“嗯,咱们先泼他。”

“啊?”路丹青、郎睿等人从未见识过祝缨这样的作派,都有点懵。

祝缨道:“他逼走杨祭酒,是因为杨祭酒不曲从他,不推荐他要循私推荐的人做官。他老羞成怒,就要排斥杨祭酒,给他自己的拥趸腾地方。不要与他辩经,无论释经又或者弹劾,他为的不过是这个。”

赵苏眼睛一亮:“我明白了!就是这样!”辩经,他也辩不过霍昱,因为你只要承认这个礼法制度,就得承认夷夏、君臣、男女这是有尊卑亲疏的。祝缨不管经义,只问“私心”,就巧妙避开了。

顾同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他还小的时候,对“獠人”是有些意见的。年岁渐长,才明白“治大国如烹小鲜”并非虚言,看苏喆与别人无异。回头看看,霍某人竟是个他十几岁时的心态,顾同不由低看他一眼。

不多会儿,主意便定了下来——吃完饭就散播流言去。项渔自告奋勇,承担主要造谣任务。

赵苏又问祝缨怎么办:“您不能总呆在家里吧?”

祝缨道:“稍退一步,能看得更清楚。”

他们便不再问了,祝缨又笑道:“刚好,我可有功夫管一管他们的功课了。”

金羽发出一声怪叫,林风幸灾乐祸地笑了。

……——

次日,苏喆、赵苏等人自己去上朝,祝缨也没睡懒觉,她同样早早起来,花了更长的时间练功、读书、思考。

她在家中自娱自乐。才闹出事儿来,别人也不好明着登门,郑熹、陈萌、窦朋、岳桓等人都派了人到她府上来递话安慰,这个时候再责备她也无济于事,他们都传话说:会相机向皇帝求情的。

如是数日。

那一边,皇帝召集了几位重臣议她的事。

郑熹认为无伤大雅,他咬住了祝缨说的“果”,一直追问“果”怎么办?可见是霍昱有错。在霍昱有错的大前提下,祝缨顶多是处置不当,而不是无事生非故意找茬儿。

陈萌添了一句:“他已经向陛下认错了,又不是冥顽不灵!再逼迫他就不好了吧?”

冼敬以为,祝缨动手肯定是没理的,惩罚是必要的。之前朝上已经打了两次了,现在是第三次,再不罚,以后这风气刹不住。而且只认对陛下失礼,就不认殴打官员?

窦朋认为,错是错,但没那么大错,即使惩罚,也要适中。鲁尚书附和窦朋。

岳桓还要阴阳怪气地插言:“不是应该一件一件地问吗?霍昱的罪过就不问了吗?他犯错在先!”岳桓深恨霍昱带走杨静,认为他参杨静属于诬告。御史可以弹劾人,但不该诬陷人!

七嘴八舌,也没议出个结果来。

祝缨也不去打听,只管窝在家中准备过年。闭门思过,也不知道今年过年皇帝还给不给她发年货。年味儿越来越浓,眼看要封印过年了,索性不等了,自己列单子采买。

这一天后半晌,家里来了三个访客——郑熹、陈萌,以及皇帝。

皇帝是自己来的,在路上遇到了郑熹和陈萌,他们俩是接到皇帝出宫的消息紧急追出来的。硬和皇帝巧遇,凑成三人行。

皇帝着便服、故意走在陈萌身后,府上的人开始没认出来,将到祝缨面前时,祝文越看越生疑。

陈萌道:“嘘——”

祝缨抱着只肥猫,缓步走了过来,她已得到二人过来的消息。

皇帝好奇地看着祝缨,她的头发没有绾起来,一身宽袍,因瘦,显得比实际的身高更高一些,也显得怀里的猫尤其的肥。她趿着鞋,看着有些懒洋洋的。

天气好,祝缨就趁着冬天的午后洗了个澡,头发还没全干,这三个人就来了。

这是一个奇怪的组合,祝缨弯腰把猫往地上一放,快走了几步,向皇帝行礼:“臣有罪。”

皇帝新奇地道:“是我来得突然。你也不必请罪。”

陈萌道:“天冷,进去说吧。”

一行人进了屋里,祝缨让人添炭盆,又要去妆束,皇帝笑道:“我来可不是为了虚礼的,围炉叙话更好。”

其他三人也就陪着他,榻上摆一张方桌,四人围坐,边上烧着火盆,檐下煮着茶。茶煮好了,一人一杯。

陈萌看了皇帝一眼,开腔了:“你怎么想的?把自己弄到家里,开心了?还嫌不够乱?”

祝缨笑道:“乱?我以为他们都消停了。”

“诶?”

祝缨道:“人与人的想法怎么可能都一样?有争吵是正常的,就是令尊在世的时候,与施、王二位,也不是事事都一致的,可那个时候为什么没乱?没有蔓延到下面,五、六品的官员,还能安心做事。如今连这些人的心思都不安起来,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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