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1222)

路丹青就被剩给了祝缨,祝缨一路给她讲解:“平地广阔,与山地不同,不但你们打猎要因地制宜,就是种地,也是一样的。”

路丹青指着田间道:“这犁好像比咱们家的大一些。”

郎睿听他们说话,也凑了过来:“就是要大一些!我前天看过的。这儿还有些农具与咱们家的样式也不大一样。”

祝缨道:“我年轻的时候南下,搜罗了不少北方农具,到了一看,好些都不合适,最后都堆在库房里吃灰,白占了一间屋子。”

大家都不知道还有这个故事,颇觉新奇——您也有失算的时候吗?

心情也更轻松了些。

在外面晃了一天,随行的人都觉得获益匪浅。祝缨从来不吝啬于教授身边的人知识,无论是断案判事还是庶务,随口就说,有问必答。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祝缨道:“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们几个直接回家吧。”

官吏们都笑道:“大人疼我们。”

祝缨则带着郎睿等也回府,换一身衣服,等苏喆等人回来,带着有官职的几个人去窦府探病。

往窦府的路上十分热闹,官员们匆匆往窦府去,有不知情而求见的、有知情而特意探病的。马蹄声起,不免回头一望,他们一眼就认出了祝缨,随即无论是什么人,都客客气气地给她让出路来,十分乖巧。

窦朋是“操劳过度”“气血不足”又“偶感风寒”,故而卧病在床。大部分来的人都见不到他,只有皇帝派的内侍与他碰了个面,再就是少数几个人,比如亲自过来的冼敬能进卧房见他。

被陈萌派过来的陈枚都没能与他打着照面,转回家的时候,迎头撞上了祝缨。叫一声:“叔父。”如此这般一说。

祝缨道:“我去试试,能不能见着,你都带个信回去给你父亲。”

陈枚道:“我在外面等叔父。叔父,冼相公在里面。”

“知道了。”

祝缨迈步上前,窦府的门房没有拦她,反而说:“大人这边请。”想是窦朋有安排。

祝缨被引到一处花厅,窦朋的儿子窦鑫从里面出来接待了她。祝缨问道:“相公可还好么?”

“御医看过了,操劳过度。”

祝缨心道:这节骨眼儿上,可不太妙呢。

又问了一下脉案,也没听出别的毛病来。接着又问一下窦朋的起居、让窦家人也不要忘了照顾好窦夫人:“相公病了,照顾他的事儿夫人肯定更上心,她年纪也不小了,别再累着了。”

“是。”

两人扯着闲篇儿,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匆匆过来,与窦鑫交换了一下眼色。窦鑫抢先开口:“阿爹醒了么?”

“是。”

窦鑫道:“请。”

祝缨与他往窦朋的卧房走去,路上与另一队人擦肩而过。祝缨道:“相公。”

冼敬点点头:“子璋也来了?”

“是,我才在城外公干,回来听说窦相公病了,因而来得晚了。”祝缨说话的时候注意到,冼敬身后还跟着一个瞪着她的年轻人,面色颇为不善。

冼敬显然不想给她介绍这个人,带着年轻人走了。窦鑫见她往年轻人身上看了一眼,便说:“那个仿佛是冼相公的侄子。”

“哦,冼鸿。”祝缨说。

窦鑫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引祝缨入内。

那一边伯侄二人也不再说话,但是冼鸿憋不住,一出窦府的门就对冼敬说:“他如此作恶,怎么还是户部尚书呢?我就不信,没了他,户部尚书别人就做不了了!”

陈枚撇撇嘴,冷冷地看着这个咋咋呼呼呼的家伙,呸!跟他爹冼玉京一个模样!

陈枚往一边阴影里挪了挪,他不想跟冼敬打招呼了。

冼敬也没留意到他,而是斥责侄子:“休得胡言!”

伯侄二人上马,走出一段,冼敬才说:“户部尚书,你让条狗去做都可以,但是狗不能做好户部尚书。

得有一个人,坐得稳这个位子,不倒要收钱,同时还要稳定,不让天下更乱,不杀鸡取卵。

这个人不能贪,不会轻易被人拿捏,能够摆平麻烦之余再好好做点本职该做的事。朝廷不是只靠礼法就行了的,想要治理,就得有钱。

现在还真就只有他。

眼下还找不到旁人,你少同那群嫉世愤俗的酸丁一处高谈阔论!清谈误国!我将你带到京城来,是让你学着些实务,不是让你做纨绔的。”

冼鸿还是不服气,但看伯父表情严肃,也不敢多言。冼敬看他的样子,自己刚才说的话恐怕没听进去多少,不由叹了口气。

冼敬心里酸酸的,他想到了自己,细数一个合格的户部尚书的条件,自己当年也算是代理户部勉强算个尚书了,当年能在户部坐得稳,也是老师王云鹤做后盾。

如今老师已经不在了啊!

孤独寂寞排山倒海地压了过来,冼敬突然之间难过得说不出话。

陈枚从阴影里闪了出来,眼神阴恻恻的。

又略等了一会儿,见窦鑫将祝缨从里面送了出来,他也不避讳,上前迎了:“叔父。”

窦鑫微微吃惊:“你……”

陈枚笑道:“上回听说叔父家有一本刘相公先前写的杂记,想借来抄录,我现在陪叔父回府取了,今晚就能看到了。”

窦鑫道:“刘相公要是在京城就好了……”

陈枚道:“您慢慢想他,我今晚却是就能看到书了的。告辞。叔父。”

祝缨同窦鑫道别,与陈枚两人并辔而行,转过街角道:“走,见你父亲去。”

“诶?叔父,我爹今天值宿。”

“哦!”祝缨缓了下来,道,“那你同我取书去。明天一早我亲自寻你父亲说话去。”

“窦相公出什么事了吗?”

祝缨道:“他没出事,我看朝廷要有事。”

陈枚吓了一跳,不敢再打趣,紧跟着祝缨去取书。

……

次日一早,祝缨在宫门外先看到郑熹——老郡主又病了,他昨天回家侍疾,所以也没有亲自去探病,此时正在同窦鑫讲话。

祝缨找到了陈萌,截住他说话:“找个辟静地方吧。”

“那边有禁军值房。”

“走。”

两人进了房内,随从守在门外,祝缨才说:“我觉得,窦相公想跑。”

“啊?跑?跑什么?”

祝缨道:“我见过的丞相也不少了,从伯父,到刘相公、施相公等等,凡要自己想休致的,神色都差不多。”

“他要休致?政事堂还一堆的事儿呢!他一走,郑七与冼敬打起来,就剩我劝架了呀?我……”陈萌开始酝酿脏话。

“人生病的时候就会多想,悲春伤秋,哀哀切切。也许等他病愈了就能想通了继续留下来也说不定,你瞧,他儿孙还没安排好呢。就算要走,也得过几个月,你有的是时间安排。”

陈萌稳了稳神,道:“我这就找他去!怎么能这个时候跑呢?”

祝缨道:“好好同他讲,多留一阵也是好的。他经验足。”

“好。”

两人分开,陈萌去找窦朋,陈萌慰问病情,窦朋却只是说自己年迈,让陈萌等人多担待,以后就看他们的了。陈萌心里已有了成见,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要跑路,单刀直入:“您这话里似有退意。”

窦朋笑笑:“岁月不饶人,老啦!该给年轻人机会。”

“你走了,还能有谁?”

窦朋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嘛!”

陈萌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这是病得心里不痛快了,好生养病,不要胡思乱想。”

窦朋也不与他争辩,两眼一闭,往后一躺,闭目养神。

陈萌道:“我会算卦,你且走不了呢,好好养病,等你回来了,就不这么想啦。再说了,你走了,这朝廷怎么办?我一个人,拉不住郑七与冼敬两头牛抵角。窦公,为国!”

窦朋叹了口气,不言不动,陈萌对他拱拱手,叮嘱窦鑫好好照顾窦朋,给窦朋掖了掖被角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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