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1263)

陈枚定睛一看,只见祝缨正从路上向着他们走过来。她身边没有侍从、没有护卫,只有她一个人,穿着藏蓝色的男袍,蹀躞带、小金冠,与在京城时别无二致,陈枚用力想从她的身上找出点女人该有的样子,失败。

他跳下马来,上前抱拳,嘴巴自动地说:“叔父。”

祝缨道:“一路辛苦。”又安慰了他的随从几句。随从们也暗中嘀咕:看不大出像女人呀,别是被人陷害的吧。

两人靠得近了,陈枚才发现祝缨还是有一点变化的,衣服更朴素了一点,神情也更舒展了。在京城的最后几年,所有人过得都有点窝囊。陈枚已经觉得祝缨是最波澜不惊的了,见到现在的她,才知道当年在京城,她也是有忧虑的。

她的衣服也稍做了修改,比普通的男装更贴体一些,显得她更瘦了一点。贴体的衣服又让行动间多了点潇洒利落。

更没个女人样了。

陈枚心里却舒服了一些,他更熟悉这样的祝缨。

祝缨与他并肩往大屋走,赵、苏二人一路宣传:“这是京城派来敕封的!”围观的人笑着议论了起来。

到了大宅前面,欢迎的仪式才开始,陈枚看到了一堆穿着官衣的人,这其中有他很熟的林风、路丹青以及赶回来的祝青君。

祝缨道:“来,认识一下。”

陈枚第一眼只猜出来苏鸣鸾,又从人堆里看到了花姐与小江,凭借步态分出两人。其他人就靠祝缨介绍,陈枚觉出山雀岳父一直盯着自己,不由有些警惕。

赵苏道:“我去请香案来。”

陈枚往祝缨身边站了站。

香案摆上,陈枚匆忙宣布了任命,这道诏书是经过争取的,指责训诫的话被删了又删,只留下要亲政爱民之类的套话。然后是官服,花姐帮忙给接了。

一切做完,陈枚笑道:“国事已经办完了,现在是家事啦!临行前,家父命我一定要拜见二老。”

祝缨道:“跟我来吧。”

张仙姑与祝大都在后面,祝大搬张躺椅,卧在檐下无聊地摆弄着几枚铜钱打卦算命。两人被抢先一步跑过来的随从扶到了堂上,才坐下,祝缨与陈枚等人就到了。

张仙姑与祝大都认不出他,听祝缨介绍了,张仙姑才说:“哎哟,才这么大啦!刚认识那会儿,你爹也就你这个年纪。”

陈枚长得清俊,颇为讨喜,一口一个:“阿婆。”又说自己的父母都很惦记张仙姑和祝大等等,绝口不提祝缨是个女人的事儿。

将二老哄得合不拢嘴,直到祝缨催促说前面设宴了,张仙姑才放他们离开:“夜里冷,给二郎拿晒过的厚被子。”

祝缨道:“记着呢。”

陈枚与祝缨出了张仙姑的正房,看祝缨心情似乎不错,于是问出了陈萌要他问的话:“听说,有两位姑姑在这儿。”

祝缨一挑眉:“他怎么同你讲的?”

陈枚道:“阿爹说,他不说,到了您面前恐怕会说得更仔细,就如实讲了。我觉得还有隐情,对么?”

“他让你看几个人?”

“两个。如果事实就像表面的那样,只要看一个就够了,对不对?”

“走吧,她们就在前面。如今设县了,她们也有职事。梧州离京城三千里,公文往来不便,有什么事,还是一次讲明、讲定才好。否则拉拉扯扯,耽误事儿。”

“您的意思是?”

祝缨道:“设县了,官吏名单要定。”

“哦哦,这个好办。”

“走吧。”

两人到了前面宴已经摆下了,祝缨先不入坐,把陈枚带到花姐与小江面前,道:“这是当年陈相公的孙子,陈大的小儿子。”

陈枚乖乖地给二人一人行了一个礼,小江侧身避开,扭脸走到祝青君身边坐下了。

花姐道:“她不善与人交际。”

陈枚道:“明白,明白的。您还好吗?家父家母都很想念您。”

“我很好,你父母呢?也还好吗?”

“都很好。”

花姐还记得陈枚的哥哥,又问他:“大郎呢?听说娶妻了。”

“是,嫂嫂是施相女孙。”

又说了几句话,花姐道:“他们在等你们开席了。”

祝缨与陈枚才上面坐下,祝缨先举杯,大家先饮三杯,不外感谢皇帝、感谢朝廷、陈枚跑这一趟也辛苦等。

陈枚又敬祝缨,再敬在座各位。

都客气完了,苏鸣鸾挺身而出,拿出了准备好的奏本。陈枚先看祝缨一眼,才问:“这是什么?”

苏鸣鸾理直气壮地道:“咱们梧州,如今有六个县了,但从来没有一个刺史在梧州理事。请朝廷给我们一个刺史。”

陈枚放下了酒杯,已经知道他们的意思了,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你们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了,是也不是?”

“当然。”

“那……写在这里面了吗?”

山雀岳父道:“当然写了,我们也画押了,还请贵使将话带到朝廷。我们只认自己认定的人。”

陈枚有些为难,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一个县令还能忍,祝缨要做刺史,他怕皇帝气死。

苏鸣鸾双手保持着往前递的姿势,所有人都盯着他,陈枚硬着头皮接过了奏本,道:“我、我也不能保证。”

赵苏笑道:“您能给转交朝廷就好了。”

接下来的酒席,陈枚差点没吃出滋味来——他要怎么办?

祝缨道:“不要担心。”

陈枚勉强笑笑,他还有一件任务:拿回字据。不答应这个,字据肯定拿不回来。骗回字据,回京之后不办刺史的事儿?

他不敢。

不知道祝缨还有什么后手。

他只好自嘲地笑笑:“我担心也没用,我又没有办法的。您事事都出人意表,又算无遗策,必有万全之策。”

说到这里,他忽然好奇了起来:“您有失算的时候吗?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您明明可以活得更轻松些的。您已经位极人臣了,您自己不说,何到于再回梧州?”

这说不通的。谁不想在朝廷里呼风唤雨呢?

祝缨道:“谁说我现在活得不轻松了?我将以前掩人耳目的精神省了,这一分精神放到别处,你知道我有多么的自在吗?”

陈枚哑然。

祝缨道:“至于失算,多了去了。我小的时候,只想有一间茶铺,养活一家人,不用奔波讨生活。然后就被抓去当赘婿了,亲爹也吃了官司。想救亲爹,又被郑相公抓去要我做随从。好容易从他那里逃出来,遇到你们家找失散的亲戚。跟着进京,又被个纨绔一句话扔进大牢。出了大牢去考试做官,本以为能够平安一生,又遇着了刺客。南下梧州,想蜷在这儿,朝廷又嫌我在这儿经营太久,非给调回去。回京的时候,我都三十二了,三十二年,惊喜不断。

每一件事,都出乎我的意料。

算无遗策?万全之策?你哪里来的这样的想法?嗯?”

“呃……”

祝缨笑笑:“一会儿给你看样东西。”

“哎!好!”

…………

酒足饭饱,陈枚收好奏本,跟着祝缨到了书房。如今论品级,祝缨只是一个县令,陈枚还是执子侄礼,老实站在她的桌前。

祝缨拉开抽屉,取出一个信封,从中抽出一张纸来:“来,看看。”

陈枚踮着脚尖上前,只看了一眼,脊背生汗——这就是陈萌让他讨的字据。

他喉咙发干,说话声间也呜呜的:“这、这是……”

“你家这个舅爷,上辈子别是你们的债主吧?”

陈枚道:“谁说不是呢?阿爹在家里骂了三天,又不能大声骂,气得差点儿要请病假。”

“这玩艺儿,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用,隔着三千里,想用它都嫌远。”

陈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我就拿走了?”

祝缨点了点头,又问:“京里最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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