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1292)

账房跑了来,忙着要给祝缨腾房间,话说到一半犹豫了起来。

祝缨道:“不用了,项二还没回家,哪有把他的房间给腾出来的道理?等我回去了,还要再给他挪回来,多么的费事?我去青君那里住。青君,在你房里添张床给我。”

账房脸上有点苦,他就是有点忌讳这个性别,如果是个男上司来,没得说,祝缨搬进去就得。一个女上司来,把项乐一个男人的房子腾给她,多少有点不好说话。

祝缨却没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项乐又不在衙门里,自己想了解一下情况问个话,还是得是跟祝青君问。

当下,祝青君带着行李去安置,祝缨没有马上去营里,而是在县衙的厅里,一一询问甘县的其他官员。甘县的官员都是她任命的,无论新老,都经过她的眼,个个都叫得出名字来。祝缨先问司户佐:“户口、土地都造册完成了吗?”

甘县是新拿下来的,之前连个文字都没有,万事都是从头开始。去年,祝缨调派了一些人过来,才开始清查户口、清点土地。这不是小半年就能干完的事儿,也因此,去年整个甘县的税收,也是含糊着收的。

分给谁多少地,按一亩多少斤租子,暂抽了一个什一之税。没有统计到的,那就恭喜,你少交了一年的税。同样的,教授种植宿麦,也是从在册了的地方开始,你都不在册,州里不知道有你,当然就找不到你、不会教你。

抽丁服役也是如此,不在册,征发没有你,其他按人头来的一些好处譬如平价的盐,也就没有你。

司户佐道:“差不多了,比去年上报给大人的时候又多搜出了三百七十一户,共一千五百六十九人,都按户分给他们土地了,今年秋天就能交租、服役了。”

祝缨又问帐史:“甘艺账上可支多久?”

帐史道:“艺甘洞主兵败之时损失不少,所余之物俱已造册。”说着奉上了一个账本。

祝缨又问司法佐:“有没有纠纷?你都是怎么断的?”艺甘没有文字,就更没有明确的律法,都是些习惯法。习惯法中,又有一个潜规则——听头人的。头人决断,往往比较随性。这事儿祝缨早在与阿苏家打交道的时候就知道了,因此设立甘县的时候特别指出了,让项乐等人注意。

譬如这个户婚律,你就不能强求什么三媒六聘,得让人家自己唱歌。

司法佐略有一点心虚,道:“还好。他们到衙门来告诉的很少。”

祝缨没有追问,而是说:“很少,就是有,把案宗拿来我看。”

“是。”

祝缨又依次问了其他的官吏,账房又来请示饭在哪儿吃。祝缨就在衙门里与祝青君等人吃饭,席间,她也不说政事,只说大家辛苦,待到甘县都步入正轨了,给大家轮流放假整休。并且戏言:“都要好好练本事,你们的前途,不止于此。”

众人都高兴了起来,一个书吏打扮的年轻人站了起来,道:“咱们前途,都在大人。也不全是为了前程,跟着大人,总觉得有奔头。”

附和声旋即响起,祝缨也认得他,是从别业里出来的。原是索宁家的一个小奴隶,他的父母是被索宁家捉上山的山下人,也因此,他有自己的姓,是别业里少量的保有自己旧有姓氏的人,名叫徐苗,现在是在司户佐手下做事。

祝缨道:“有奔头就接着奔,会有更好的风景的。”

“是!”

祝缨这一晚就住在祝青君那里,这一片是原本头人的宅子,中路被拿去做县衙了,左路有马厩,就被圈做了营房。甘县的兵马并不算多,常备的少,更多的是临时抽调。祝青君把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她自己去了隔壁凑合。

祝缨是个不会早睡的人,拖着祝青君半夜出门,打着火把将县城转了一圈才回来休息。

次日,祝缨与营中土兵一起吃饭。营中男兵女兵都有,人人都知道她是个女人,但见到她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有点像,又有点不像。

说像,是皮肤白皙五官也挺好看、整个人都洁净讲究,这寨子里的好些年轻姑娘也没有这么白,说不像,是她个头又高,男装、行动间整个身体都舒展拉开、不带女态。

祝缨拉开了锅盖,说:“都坐着吃吧,我看看大伙儿吃的什么。吃得饱么?”

一面自己也盛了一碗,捧着碗与土兵说话。

土兵们回答得有些磕巴,但也说:“吃、吃得很好。”又添了一句“比以前强多了!”

祝缨没说话,点了点头,扒拉了两口饭。杂粮,还掺点菜,有盐味,但是没有肉。早饭没肉,也行。她打算吃过午饭、晚饭再说。

土兵看祝缨不说话了,怕祝缨不信,又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们就是艺甘家的人。”

祝青君跟着解释:“是抽丁。”

“哦。你们报过,我知道。”

祝青君率领一部分祝县的兵马攻打艺甘家,打完了,即使祝缨现在也不能一直供养一支这样的队伍。其中一部分抽丁的土兵回祝县依旧种地去了,但是甘县也不算太平,西卡家又不时骚扰。所以祝青君就请示了祝缨,从甘县抽丁,从奴隶中抽取合适可靠的人,编入土兵的行列。

这个土兵就是这么来的。家里分了地、有了屋,当个兵就当得很甘心。

普通人常年都是只有六、七分饱的,还要劳作,不是不想吃,是没有。如果是奴隶,处境就更惨了。家里人口多,老人一天就只能吃一顿,也谈不上“饱”,不是儿女没良心,是没得吃,得给青壮年吃,吃了好干活儿。每家都有老人或者小孩儿饿死的。

所以这只有一点盐味,也没有肉的饭,他们都觉得不错。

甘县过得,比其他几县是要差一些。

祝缨吃过了早饭,又往县城里转去,她还是老样子,好在街上蹓跶,不时往路边一蹲,就跟老人、小孩儿闲聊。遇着个卖竹筐的手艺,还帮人家破竹篾,一边破着竹篾,一边聊,身边很快聚了一圈的人。

说是巡视,也不急着去边境,也不急着召项乐回来。倒是整个甘县的大寨都知道有这么一位大人,学什么都很快,还拿竹篾编蝈蝈给小孩儿。遇着可怜的人,还要顺手帮个忙。寨子西墙根下那个柴刀断了,没钱换新的小子,就得到了一把新柴刀。又很厉害,一眼就分辨出了正在争一个笸箩的两个邻居,谁才是笸萝真正的主人。还把一个欺负姑娘的小流氓给亲自打了。

等到项乐从边境回来,满寨子里的小孩儿已经不叫祝缨“大人”改称她为“姥”了,虽然看着不太像是一个印象中的婆婆婶婶的样子,可是管它呢!姥说了“你们认得我这样子就是了”。

他们觉得,“大人”如项乐,不如“姥”亲切可敬。

项乐从外面回来,路上人再称他为“大人”的时候,他总觉得“大人”这个词,在他们的口气中变得不那么亲热尊重了。

…………

项乐直接回县衙,衣服没换就得到祝缨的最新情况,忙说:“大人现在哪里?快带我去迎接。”

账房道:“怕是在城东。”

项乐道:“前面带路。”

匆匆找到祝缨时,天也暗了下来。这一天,祝缨新去了一个打铁的铺子,正围着个破围裙,跟铁匠学打铁。看到项乐,祝缨对周围的人说:“我去看看他,别耽误了你们的正事儿。明儿我还来。”

解下了围裙,项乐也跑到了面前:“大人,您怎么……”

祝缨摆一摆手:“回来了?回去说吧。”

“是。”

项乐也是知道祝缨的脾气的,他倒也不怕,他在甘县也没有作威作福鱼肉百姓,那就不用怕。

饶是如此,路上还要解释:“人手不足,有时做事不得不糙一些。此地又不认王法,有些习惯也不合。我只能分辨个对错,轻了重了,未必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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