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1373)

林风道:“就是蠢了点儿,以前姥待大家太好了。”越想自己,越觉得自己以前也挺不是东西的。他又闭了嘴。

祝缨道:“好了,人都有脾气,我也不要你们都不发脾气。气过了,记得自己还有正事要做。事有轻重缓急。马上秋收了,不久又要种宿麦,梧州之外都不擅种宿麦,这是一件大事!山外驿路还早,安南自己的驿路还没通到西州呢,哪一样不要紧?来,分活儿了!”

众人乖乖低头。

不想苏鸣鸾又在此时杀了一个回马枪!

苏喆的眼神再也藏不住担心了:“阿妈?”

苏鸣鸾没理会女儿,而是对祝缨道:“姥,有件事,我想了这些天了,想问个明白。”

苏喆抢先道:“我要听!”林风、路丹青等人想了想,也默默地坐住了。

苏鸣鸾无奈地道:“你们想听也行——修驿路,可不全是好事啊!你们这些小崽子,才见过多少世面?都看着贸易是好,又哪里知道当年我们有多么的害怕通路、通商?姥,当年你说过,只是贸易,你有许多办法让寨子败亡,这些年我多少明白了一点其中的意思。如今为什么要通往京城?这很危险的!不是谁聪明不聪明,您固然有智慧,但是势力的强弱是放在那里的。”

苏喆发现自己不懂这个“当年”,她很快换了个位置想了想,想明白了一些。之前,她凡想贸易的时候,都容易将自己放到一个“朝廷”的位置上去,哪知蛮夷竟是她自己!

祝缨道:“就是要有一点危险。真当安南是什么洞天福地?只要出了力就能有回报,只要有本事,无论什么人,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头人还是奴隶,都能出头?进了娘怀只用吃奶睡觉就行了?娘有老的时候,儿怎么办呢?跟着一起死?出了这儿,看一看,世卿世禄的,父祖一朝中了进士科、子孙受之无穷的……比比皆是,还都是男人。现在不去看、不去管,不去试深浅,等人别人打到家门口吗?

要永远记着,我们的背后有刺刀顶着。”

听得众人头皮一紧!

苏鸣鸾道:“但是,西征之后,安南疲弊。恐怕……”

“总有几年休养生息的时间,只是我五十岁了,再不把路划得明白些,我怕后面会来不及。闭门造车,不是幸运。你们的先祖,闭塞山中多少年,强盛了吗?比中原朝廷能干了吗?都没有!我虽讨厌它的礼法,但总有些可取之处,不能统统拒之门外的!我不希望我死之后,有一天,你们把自己活成盆景。”

苏喆大惊:“姥!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人都是要死的,我或许没那个机会了。不我希望,有一天,你们能把识字歌的第一篇撕了,烧了,灰都扬了,拿了剩下的教孩子,带着自己铸的刀剑,冲杀出去。让他们,照咱们的规矩办!”

祝青君蹭地站了起来,其他也呼呼啦啦跟着站了起来!

祝缨道:“好了,小妹记着,识字碑以后不用刻第一篇了,上面的字……”

“有用的也没几个,”苏喆道,“就单列出来也记得成,编个别的也成。”

凡见过近两任皇帝的人,都很难去“颂圣”。

祝缨问苏鸣鸾:“还有事吗?”

“西番,恐怕更是个威胁。”

祝缨笑道:“所以我带陈放去关口转了一转呀,他们回去必会提到西番,朝廷心里有数就行。”

“我没有别的问题了,我明天就启程。”

“一路小心。”

今天分派任务注定好事多磨,苏鸣鸾走后,郎锟铻又来。他看了一眼在座的人,并没有避讳,而是直接说:“姥,阿发在家里淘气得很,能把他送过来学些东西吗?”

阿发就是郎睿,郎锟铻已经把小儿子阿扑送了过来了,现在居然要把长子送来。祝缨问道:“他怎么淘气了?”

“坐不住,”郎锟铻解释道,“埋怨西征没能来,又说西番一定会有事。让他来看个门也成。”

祝缨乐了:“行。”

郎锟铻道:“那阿扑我也不带走了,他们兄弟相处得少,让他们多处处。”他的语气里有了一点儿气求的味道。

“好。”祝缨说。

郎锟铻这才笑了出来:“我明天就离开了,回去就让阿发过来。”

接着,路丹青的哥哥又来了。他看到在座的人,显得有些扭捏。祝缨摆了摆手,苏喆等人退开,他才说了来意——他亲爹死了,拿到祝缨给的任命但没有朝廷的敕封,终究不美,想要。

祝缨道:“这是自然的。你回去之后,让丹青把你的奏本带过来,我给你递上去。”

至此,才终于消停了。

…………

今年,祝缨亲自安排秋收,西州的仓库已然峻工,倒不耽误收贮。西州收取什一税,因新建城池,力役稍多。直到些时,祝缨真的只抽取了十分之一入库,余下的让百姓自己收取,才有人信实了她之前说的“分地”。

之前祝新乐等人的宣传,大家是将信将疑的,反而也没得选,也就含糊应下了。东西都是头人的,头人之间抢来抢去,与大家何干呢?更多是如祝新乐一般,“看到你倒霉我就开心了”。

去年秋天,祝缨把“普生头人的”庄稼都给收了,奴隶们心里也是难过的——头人丢粮食,奴隶吃糠。但是冬天是祝缨在放粮养他们,他们也就含糊着过了。给饭吃,让干活就干呗,谁也没拿发给的地契,以及“凭券支领房屋一所”当真。

大家都不识字!你画的什么鬼画符?都看不懂的。而且听说是“分给你种,地不能买卖”也听不太懂,只当是领的种地的任务。

春天了,让种地,那就种,因为给饭吃,也不怎么挨打,还管一管小偷小摸之类,种地比给普生头人家用心不少。

如今真能分到粮食了,这才有人想起来——坏了,我那张“花纸”放哪儿了?!

当下有哭的有笑的,不但有拿着“花纸”求问“现在还住帐篷里,他们有屋了,我们的屋也能有么?”还有哭着说:“我那个地的‘花纸’不见了,怎么办?”剩下的庄稼也无心收割了。

苏喆接到外面的通报的时候吃了一惊:“还有扔了这东西的?凡事凭契,他说丢了就丢了?万一是个假冒的,给他补了,本主来告,又怎么说?真是的!不拿教令当一回事儿,就该吃个苦头!”

嘀嘀咕咕,还是把事情上报给了祝缨:“姥,这个事儿还是得办,但是如何甄别是个麻烦。再来,另颁契书人手也不够。得您调人。”

安南缺人,只要是能干活的,无论是体力脑力,都缺。当然也包括了书吏。发契书的时候,工程、税收等等都还没有启动,书吏人手勉强够手,现在这哪儿够啊?

祝缨道:“现在正在收税,交税的,我才认。记税的时候顺手就办了。不是有底档吗?比着底档来,如果有不符的,说得清情由,就在档上备注。如果补办的时候发现底档记录有疏漏,就手改过来——记得留档。”

“是。”

自此之后,整个西州更加繁忙了。秋收,今年不用给朝廷缴粮,祝缨缓了一口气。此外她又有盐、铁、金、银、碳等,眼看这个冬天应该过得不错。

但祝缨没停手,西州城内的房舍、挖渠、修路、准备宿麦的推广等等,都在进行。不可能所有的事都同样用力,人手根本不够,只好先做重点。西州官员的官邸先不造的,都暂住在幕府里。把普通人的房子先给盖了,兑换掉契书。

挖渠也先只拓宽干渠,剩下的只好等明年。驿路也只修干道,连接各大“城”,剩下的也只好往后排。

如此下来,科役颇重,不过百姓干劲还算足。用路丹青的话说就是,这点儿活计在以前头人们那里,算什么呢?以前一年到头没歇的。命还给留着呢,也不断手断腿,还给吃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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