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1377)

这下不敢再走小路了,斜插过去又回到了官道上。赶了几天的路,斜插回来,发现已经绕过了那段坏掉的官道,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这才有心清点行李,发现在任上的积蓄丢失了大半,夫人的侍女也丢了一个。

他也无心再追究了,匆匆赶回家乡。幸尔接下来的路途还算顺利。

“朝廷,是不是现出颓势了?”荆纲有点痛苦地问。

祝缨点了点头:“有点儿。”

荆纲道:“我回到家里发现吉远府还勉强有些昔日的样子,总疑心是自己想错了。天下之大,又岂能各地官员都是能臣?想与人谈一谈时局,又无人可说。吉远和乐,谁肯听我一个老头子危言耸听呢?我想,如果如果天下还有人能看出来那就是您了,才来想同您说一说。

到了安南一看,再与外面一比,这里可谓桃源乡了。您这儿不比山外富庶,但像个孩子,每过一天都长高长壮一点儿。山外富庶,却像是个过了五十岁的人,之后每过一天,都老一天。日后,可怎么办呢?我竟觉束手无策,难道要眼看着局势颓丧下去,大难临头?”

“你这是伤心了,才将事情想得坏了。一个国家,没那么容易完。桓灵二帝折腾了四十年才折腾出来一个黄巾,还被剿灭了。今上还没到那个地步。你刚才说的地方,就是顾同要去的。一场大水也好,旧账清了!看他怎么折腾吧。”

“宰相器度,还想着弥补天下。您有今日,是自己一手一脚打拼,朝廷对您……您还愿意……”荆纲后半句说得含糊,终没有说皇帝、朝廷的坏话。

“百姓何辜?”

“是啊……”荆纲感慨完,又严肃了起来,道,“还能救么?”

祝缨道:“难,越来越难。”

“哪怕是您?”

“王相公曾经想救的,结果你也见着了。”

荆纲不再走动了,站在街边树底下,眼泪往下掉。一声婴儿的啼哭惊醒了他,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一个婴儿,有点羞涩地闪进了不远处的一所房子里。

他说:“我比您年长,必然早死,上天若是垂怜,不让我亲眼见着乱世,那是我的福气。我的子孙未必就会有那样的好运。如果有那么一天,您这里会是一片乐土,请您看在当年梧州的份上,照拂一下吉远府,使之免受兵祸。”

祝缨道:“怎么又说起这个来了呢?你阅历丰富,不该如此伤感、软弱。”

荆纲苦笑道:“我自诩也有些城府见识,世上岂有非黑即白?多的是和光同尘。近来忽然察觉,世情比我想象的还要混沌。人老了,总会想得多些,将过往种种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将所有自己的尴尬、缺失想了又想。忧惧之心也就浮了上来。

还请您答应我,吉远府就在安南之侧,我知道您一向有章法,可毕竟是自己家乡,难免想求个保障。吉远父老,一向心念大人,还请大人垂怜。”

“好,我答应你。”

荆纲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道:“见笑了。哎,当年吉远府,也与现在的西州一样。如今不免多了一点呆板之气。”

祝缨道:“江政是个好官。”

荆纲认同地点了点头:“不过对朝廷有点儿死心眼儿。”

祝缨道:“他要不是个死心眼儿,又做不好这个官了。”

荆纲道:“吉远本就不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他先前又要把贸易削减,这就让人哭笑不得,亏得后来您让他转过来。否则……他眼里有朝廷,地方上难免受点儿亏,受了亏又没处弥补,也是气闷的。”

“关键时候,他守得住,现在没有损失,就好。”

“道理都懂,人心跟大道理是两回事儿呢。吉远父老都很想您,只恨您不能再到吉远,大伙儿进山也难。”

祝缨笑笑:“有心就好,我也很想大家。过阵子,我还会去梧州一趟,到时候,我下帖子请大伙儿到梧州吃酒。”

荆纲道:“不知我能不能凑一凑热闹?”

“当然!你是头一个。”

荆纲终于笑了出来:“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荆纲在西州住了数日,天气凉爽时便向祝缨辞行,他得回家守孝,不能总在外面滞留。人走了,却“滞留”下了一份礼单,除了珠宝珍玩之类,另有一东西——吉远府的父老们共同孝敬了一分红利给祝缨。

明面上的理由是,吉远府有现在,都是因为祝缨当年经营打下的底子,当地士绅都铭记在心。当年,项家曾代持过一部分产业,后来祝缨北上退出。等到祝缨再次南下,江政南下赴任,项家也逐渐退出了一部分产业。

大家商议着,觉得这样不行,既然祝缨已经被朝廷承认做节度使,又不再限制贸易了,那该给的还是得给。

只不过,这一次大家不再通过项家了,直接让荆纲给捎了过来。每年给祝缨送过来糖若干、粮若干、布若干,以及一些南货。

祝缨情知这是吉远府士绅缴的“保护费”,江政毕竟是有能力的,他现在还没走,只要他在任上,士绅们的许多活动是受限制的。有些事,比如隐田隐户,限制他们是对的。另外一些事,比如多招点女工干活、跟山里贸易,你限制个啥?

必要的时候,士绅们也是借她跟江政打个擂台。

这保护费她毫无愧疚地收下了,她现在也缺钱!整个安南好东西不少,矿藏也有,可惜花钱的地方也多,路还没修完、渠也没挖完。西州城的工程还在收尾,祝青君的骑兵要养,接下来是把关隘翻修、扩建、加固,然后是各个城,怎么也得整修一遍。

像博州、黛州这样的,它就没有个像样的州城,不得修么?

哦,对了,还要建学校,这个也费钱。

除了人工,还需要大量的钱粮,这点保护费压根不够使的,好在安南这几年不用跟朝廷交钱。

总之,这笔保护费祝缨留得挺安心,她的府库更充盈了一些。等到秋收完,新修的仓库中又有新粮进入,就更美好了。

祝缨盘算着,今年征的力役可以比去年再少一点了,慢慢减吧,比去年少个十天应该可以应付得来。

不过这个得跟巫仁再商议、计算一下,等到十月里赵苏、祝炼等人过来,最终核算才能确定。

她在安南也采用了与朝廷相仿的制度,每年也有一次的考核,每年定个目标,到期来交账。除了钱粮、力役之外,又有刑狱、学校等。

今年是第一次考核,祝缨格外的重视,算算日子,他们应该快到了。

祝缨叫来祝青雪:“去后面同杜大姐讲,收拾几间屋子出来,阿炼他们就住府里了。”

“是。”

祝青雪跑了出去,过了一阵儿,祝缨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向门口:“你怎么来了?”

祝青君的脚步声与祝青雪是不同的,她的步子更重一点,声音也更利落,咔嚓咔嚓的。

祝青君抿唇:“姥!番人有异动!他们先是小股试探,被祝新乐他们击退了。现在又集了更多的人,进在攻打隘口!”

祝缨道:“果然来了?”

“是,果然来了!对了……祝新乐说,在对面的人群里,看到了普生头人,他居然没死!”

“祝新乐没有贸然出战吧?”

祝青君道:“没有。虽然愤怒,但还有理智。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我想亲自去。”

“多带些人吧……粮草,随后就跟上。”看来,今年的力役,不太好免了。

“是!”

两人一同看向门口,祝青雪回来了,祝青君道:“去找晴天,让她看好商人,尤其是西番来的。从现在起,暂停一切往西的商贾。”

“是。”

祝缨又让祝青叶去将巫仁、苏喆、林风等人召来,对祝青君道:“你要带谁走?”

祝青君道:“我想带几个原吉玛族出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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