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2)

朱六道:“好叫仙姑知道,你家大哥在外头有了相好。”

“呸!他倒想!哪里来的钱?没钱谁个理他?”

朱六将脸一板,道:“仙姑明白人儿,大哥是没个相好,他自己还坏了事呢!他在城里头跟个师傅帮陈家咒人,事发了,叫人押在大牢城就要问斩了!仙姑要你汉子的命,便从了我,不然……哼哼!”

张仙姑心里愈发愤怒,脸上还是笑着,道:“那可要从长计议了……”

朱六哪里有耐心与她多说,撇了灯笼,与朱九一边一个拽了张仙姑的手就往正屋里去,冷不防蹿出一个人来,照朱九背上便是一记:“什么东西?!”

朱六酒吓醒了大半,扭脸一看,笑了:“老三?长大了啊?以后管我叫爹好不好?”一面伸脚踢踢朱九,朱九爬了起来,就要扭住“老三”。张仙姑大急:“老三,快跑!”

朱六与朱九都笑道:“跑不了跑不了,仙姑晓事些,他便没事,还要多个爹!”

张仙姑一手按在脖下的钮扣上,道:“你们别动他!不过是要我罢了,老娘又不是黄花闺女没见过男人……”

“这就对了!”朱六大赞。

话音才落,朱九却捂着手腕大叫起来:“刀!刀!好小子,他有凶器!”

朱六骂道:“怕他怎地,你拿住他!”

“我的手,我的手!”

朱六还要骂,“咔嚓”一道闪电划破黑夜,他看到“老三”毫不客气地扬起了手上的家什——斧头!却不是劈向他,而是又朝朱九招呼过去!朱九往边上一滚,老三追着他又砍了过去。

一声雷响,震得朱六心里也慌了,拖起朱九就跑,边跑边骂:“等着!你们都得被发卖!”

一道烟地跑了。

“老三”默不作声地就着油灯照了照手里的斧头,刃上都是血,叹了口气,抬步往外走去。张仙姑脸上十分难看,默默地将领口捏紧,声音发涩:“老三,你干嘛去?”

“打水,”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斧头和地都脏了,洗洗。”

“哦哦,放着吧,我来……”

“两个人干,快些。”

二人默默地干完了,老三抱了自己的薄被扔到了正屋的床上,张仙姑没说话,娘儿俩一道听着雨声。老三忽然说:“屋顶我修好了,不怕漏雨。”

“哦。”

一夜无话。

张仙姑听着老三呼吸渐沉,心里却想着朱六说着自家丈夫下了大牢的话,总也睡不着。直到东方天明,才渐渐睡去。

张仙姑这一觉睡得不稳,一时梦到朱六又来,一时又梦到丈夫真的下了大牢,最后竟梦到了最怕的事儿,朱六来家里与老三撕打的时候忽然叫了起来:“好哇!你居然不是个小子,是个丫头!嘿嘿……”

张仙姑一下惊醒,从床上坐起来时发现已是正午,身边老三已经不见了,顿时一吓。披衣下床出了屋子,见老三正在院子里削木头,急急走了过去,扯着老三的衣服将她扯了起来,上下打量一番,对上老三疑惑的目光,张仙姑讪讪地说:“我看看你。”

老三点点头,又坐下来接着削木头。

张仙姑没话找话:“你昨天那身衣裳呢?”

“才做饭,燎着了,烧了。饭在锅里,我给娘端来。”

“哦,不用,我自去拿,你吃了吗?烧了就烧了,本来就小了,你这时候长得快,赶明儿集儿扯块新布再做一身儿,我对你讲,不要再与花姐一处了……”

老三也不反驳,继续稳稳地削她的木头,张仙姑忍不住又絮絮叨叨,才说到一半儿,老三又停了手:“来人了。”

张仙姑心里一突:“什么?不会又是……”

这回来的不是朱六,却是来请张仙姑:“六哥昨晚吃了酒,不防下雨滑了脚,跌在一根树枝上。如今要入殓发送,请仙姑帮忙……”

张仙姑懵懵地跟着来人去了村里,只见朱六正被放在一块门板上,一根坚硬的树枝从朱六左肋最末一根肋骨穿入,自喉咙斜穿出来,他竟是死了!

第2章 招赘

给死人做法事,敷衍潦草是不行的,朱六的丧事却是个例外。

朱六此人,人缘极差,他死了,同族人里也没人惋惜他的。狐朋狗友如朱九,自家心里有鬼,还伤了手,也只过来蹭些殡事的吃喝,并不真心帮忙。朱六平日里也好吃个酒,天黑路滑挂在树枝上戳死了又有什么可疑的?族中寡妇还要拍手叫好。

张仙姑心神不宁,朱家合族也没人挑她的不是,更没人去分辨她哼的什么拜神的歌儿。

乡下人家,也不用填什么尸格。朱六父母早亡,无人管教,家里不余几个钱,由族中老人做主,都拿来置了丧事。胡乱找套他的旧衣衫裹了,同族凑了一副透光的薄皮棺材,抬往坟地里一埋,自家人便借这个名头凑一处吃喝起来。

张仙姑哼哼完,将披散的头发重新拢起来,叉着腰将朱九堵在了墙根下面,冷笑着:“你倒好!”

朱九心里有鬼,暗道:别是她咒死了六哥吧?脸上却堆着笑:“仙姑,仙姑,大人不计小人过!”

“哼!与你计较,你早死了!”张仙姑略吓他一吓,见他脸上变色,道,“我有话问你,你且赌个咒,要有半句谎话,就跟这死鬼一样死!”

朱九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好仙姑,你问,你问,再不敢不说的。”

张仙姑道:“朱六说我家当家的下大牢,这混话是谁教的?我当家的好得很,谁在咒他?!你说出来,我便只与那个人算账,不与你相干!”

朱九松了一口气,努努嘴:“不就是六哥么?他就是为了吓唬你,好占你便宜……”

“呸!”张仙姑啐了一口,“滚!”

朱九如蒙大赦,一道烟跑去席上连喝了三盅压惊。张仙姑心里却越发的不安起来,明明朱六是个不可信的人,她却总觉得心里慌。

照例,帮厨、神婆能多得些酒肉,张仙姑也不与他们争多少,只将朱家给的几百个钱装在一个褡裢里,仔细背好就将老三扯到僻静处,说:“咱们家吃去,不与他们一道吃。”她的心里总惦记着她丈夫的事儿,想打发了老三去城里探听探听,这几百钱就是盘费。

老三点点头:“城里我也跟爹去过两三回,庙会的路也熟,和尚、道士也知道几个,我就去。城里吃饭也不用这许多钱,来回二三十个就够了。”

母女二人正低声说着,忽然间场面却静了下来,棚子下头席上人都停下了筷子,母女二人扭头一望,只见两个女人径直走了过来。张仙姑拍拍老三的胳膊,迎了上去,冲领头的文静少妇福了一福:“小娘子,小娘子万福金安。”

老三认得这小娘子正是花姐,对她点了点头,花姐也只点了一点头,对张仙姑福了一福,带点愁容说:“仙姑好。有件事儿要请仙姑帮忙,烦请往家里坐一坐。”

席上忽然骚动了起来,人们低声交谈着。张仙姑却一口答应:“好!”

花姐对身后人说:“小丫,帮仙姑提家什,去咱家。”

小丫就是个小丫髻,梳着丫鬟,上来相帮张仙姑将一套铃锣之类卷在包袱里背着了,一行人慢慢地走到了朱家大屋。

一行人才走,白事酒席上就炸开了锅!人们窃窃私语:“大屋里的小郎/侄儿/小叔叔怕是不好了,不然定是请郎中,不是请仙姑瞧。”女人们则感慨“大娘子命不好,年轻时没了丈夫,如今又没了儿子……”更有人说“我看是花姐命硬,克夫!”

又有人絮絮地说起大娘子不但克夫还克子哩,与她相争的人则说“那花姐还没养个一儿半女,命更是硬的了!”

……………………

这一些话都没有传入走远的人的耳中,花姐等人各有心事,默默地走到了大屋。

“大屋”是全村最好的住宅之一,是全村少数几所砖砌的宅子,三进院子只有三个正经主人,倒有两三个佣人。是名副其实的“大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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