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233)

祝缨又去了一次五娘家,在那里耗了一整天,把五娘家重新翻了个底朝天。身边没了同僚、衙役们,她的心更静,竟让她在后院小池塘边的假山里发现了一间小屋子。这小屋子十分隐秘,上面一把铜锁,祝缨起手给它捅开了。

点了盏油灯进去,却发现里面虽有点潮湿,却是有床、有桌、有椅、有妆匣、有被褥,墙上挂着几幅香艳的画儿,想来也是五娘家一处有情趣的地方。假山小室外的小路被打扫过了,里面地上的脚印十分的清晰,一个是小番的,另一个是燕燕的,另有一个是莺莺的。三人竟同时在这里出现过!并且脚印还不算太久。

她在里面搜了一番,很满意地搜到了燕燕留下的痕迹。不错不错,她就是怀疑,既然燕燕起初没有死,必是要藏上一藏的,藏身之处在哪里?现在,她找到了。

她将所有东西都仔细包好,吹了油灯,把小室依旧锁上,出了五娘家,飞奔到了大理寺。

…………

那一边,莺莺的病情终于稳定了下来,人也清醒了。

主审依然是何京。

他先不问莺莺,而是把莺莺送回牢里关着,让衙役带着莺莺在五娘家众人面前晃了一圈,尤其嘱咐,要让她与小番“远远地”互相看上一眼,不可走得太近,以免他们有什么暗号串通。

接着便是审莺莺。

莺莺仍然很虚弱,眼睛有点呆,听了何京问话,反应迟缓地苦笑了一下:“大人,妾这样子,您都看到了。马将军……马将军他做过什么,妾也隐瞒不得。妾也许是前生做恶,今生罚来受这般苦。什么时候死了,什么时候就是罪孽赎完了,下辈子也好清清白白地做人了。侥幸活了下来,有朝一日能脱籍,就苟延残喘着罢了。实不敢有非份之想。至于小番,妾实不曾与他合谋。”

她实在太虚弱,夹棍一上,人就昏了,竟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何京命把人泼醒,道:“燕燕替你死了。”

莺莺的脸上一片惨白,话也说不利索了:“她?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何京心头忽地一动,看到莺莺的表情,他又改了说辞,道:“你猜,我们怎么找到的你?”

莺莺的脸色又是一变,何京心里猜着了七、八分。他吸取了教训,命把莺莺先带出去。一个老苍头过来带莺莺走,路上摇头叹息:“小娘子,你见过几个可信的男人?”

莺莺心中一恸。

何京接着提审小番。

小番又改了一番说词道:“其实我是看着凶手的!凶手是个青面的鬼!长头发、青色衣裳!是个女鬼!我不敢说!是她!是她杀了马将军!我认得她,她是隔壁七姑家的阿乐!伺候马将军没几天,就死了!就死了!我就说,阿乐,别害我们,我们也是一般受害的!她倒放了我走!我就带着莺莺走了!后面的事儿,我就不知道了!怕说出来她找我,我就没敢说!”

何京被气笑了,他家里老母、妻子都拜佛,他也信点鬼神报应之说。然而案子审得多了,犯人口中的鬼神之说在他这里已经没什么信誉可言了。他有时候审案,自己也装神弄鬼来着。且祝缨从假山小室里搜出的东西,足以证明小番在编鬼故事。

他又把小番打了顿,并恨京兆府不许用一些特色刑罚。

打完了,先把搜来的路引摔到堂下:“若非早有预谋,怎会有这些东西?”

小番道:“是想与莺莺私奔,可不曾想过谋害人命!”

何京又扔一件,是祝缨从假山小室里搜到的绣着燕燕名字的手帕,上面还有点点血痕。小番的面皮终于动了一动,还说不知。何京再扔一件,却是与女尸头上相仿的绢花,这是燕燕原本配戴的。小番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何京最后又展示了半幅白绢裙子,这裙子上用眉笔写着祷词,乃是燕燕祈求这次能够逃出生天,并且发了宏愿,如果能够活命,一定吃长斋,并且为小番立长生牌位。

便在这时,班头走了进来,说:“那女的,招了。”

小番脸上忽然平静了下来,甚至露出了一点不屑的冷笑。何京也不在意,道:“招什么了?”

“这男的,案发那天,把她带到假山那里藏着,带了原本藏在那里的人走……”

小番的唇抖了一下,嘶哑着声音道:“是我一个人干的。”

何京轻蔑地笑了。

衙役们一齐喝道:“从实招来。”

小番舔了一下唇说:“姓马的总折磨人,我没撒谎,阿乐就是他折磨死的。娘却总说他出手大方,大方,嘿!他又看上了莺莺,燕燕快要死了,我就想,拿燕燕换了莺莺,我想好久了,都准备好了。周游?那也不是个好东西,他不作大恶不过是因为他没那个本事罢了。反正,他杀人放火都有人保着,那就让他背锅么!”

何京皱眉:“说你自己!”

“那天,姓马的又来了,还跟姓周的打了起来,狗咬狗。当晚我就想,得动手了。姓周的喝醉了,我就去偷他的刀出来。姓马的正在发疯,没人敢靠近,更没留意我从后门过去。我杀了他,带走了莺莺。娘先前叫我处理了燕燕,我把她藏在假山那头的小屋里,后来你们都知道了。我杀了姓马的,把莺莺带去假山,换了燕燕,把她俩衣裳换了。”

“燕燕是你杀的?”

小番“嗯”了一声。

何京拿了供状,让小番画了押,将供状拿去给王云鹤看。

王云鹤道:“请大理同来过堂吧。”差不多了,十三天了,是时候给个结果了。鲍评事受命回去请郑熹,等郑熹的时候,何京还感慨燕燕:“竟是位知恩图报的女子,可惜了沦落风尘,一片真心错付给了豺狼。”

郑熹那里也正等着消息,很快,他也便到了京兆府。

两府高坐堂上,互相谦让一番并肩而坐,其余官员各在下面摆了椅子坐着,差役们两行排行。

升堂了!

先把小番提上来,命小番重新招供一遍。一回也是大同小异,只添了一个细节,交给五娘的钱,竟是燕燕的私房钱。五娘让他收拾燕燕的“身后事”,他私扣了一些,拿燕燕的私房钱当卖燕燕尸体的钱交给的五娘。

郑熹道:“周游与你何冤何仇,竟要陷他于牢狱?”

小番直勾勾看着郑熹,道:“你喜欢听狗叫吗?他喜欢听,听不到,就叫我学。嘿!这小畜牲,喜欢看人学畜牲!他上辈子准是个畜牲,这辈子畜牲皮脱了,骨子里还是畜牲。”

王云鹤一拍醒木:“休得胡乱攀扯!女犯莺莺是否同谋?”

小番摇摇头:“她不知道。”

清了清嗓子,命把莺莺带上来。

小番听到莺莺进来,人僵了一下,一路看着莺莺跪到了堂下。

莺莺一直在隔壁候着,一时没想明白为什么,跪下的时候才想清楚,她这是被人给诈了!小番根本没有出卖她,也不会出卖她,竟还有一个男人是可信的!

她仰头看着上面这一排,或整肃、整儒雅、整干练、整俊俏的官员,想控诉他们,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终究是二十余年来的“认命”占了上风:“是我昏了头,看他拿燕燕替了我,竟以为自己能逃出那个地方。你们当我是共犯吧,死就死了吧,我是熬不到脱籍那一天了。”

王云鹤声音低沉地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们连同类都要戗害!”

小番仰着脸说:“我连你们的同类也害了一个呢!”

张班头当场翻脸,险些没有听令就要动手打他。

王云鹤与郑熹对望一眼,都说:“肃静!”

命二人画了押,王云鹤又要审给小番办路引假证的事儿,郑熹就去琢磨怎么上报这件事了。

到第十四日上,两人就开始结案了。小番与燕燕同是贱籍,这回倒是叫他杀人偿命了。老马是小番所害,更是该斩。周游是无罪开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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