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258)

万年县令一面有点恼她多事,一面想:大理寺出来的,真有点本领。眼下虽然讨厌,不过真有疑难的时候,可以请教他。于是也就不得罪她,问衙役。衙役道:“小人们看时,是仰面,脑后有伤。”

万年县令道:“那就是踩着竹竿滑倒,挣扎的时候旋了个身儿,脑袋磕着了。”他于是命衙役们现场演示一下:“你们两个,在这边等着接他。你,去那边,跌一个。”

被选中的衙役暗叫倒霉,只得装模作样地跌了一回,位置也是刚刚好。万年县令点点头:“不错,应该就是意外了。”又向祝缨道了谢。祝缨道:“不嫌弃我多事就好了。我刚才是见猎心喜,觉得事情有点巧,才多嘴了。”

两人互相客气客气。祝缨显得十分不好意思,听万年县要仵作填尸格,让付小娘子把尸体领回去。就说:“看她也可怜,我出几百钱,雇个车吧,不然,叫她怎么运回去?”

万年县令笑道:“三郎真是心软。”

“柳令取笑了,我要不这么做,回家是要落埋怨的。”

出了钱,祝缨头也不回地走了,也不再去管付小娘子怎么样了。

…………

付小娘子拿着钱,把尸体领了回去,央了尼师:“帮忙给他烧了。”

尼师道:“你这些钱怕是不够的。”几百钱买来的柴,够把尸体烧焦,恐怕不够烧成灰。焦尸,怪吓人的。

付小娘子叹气道:“那也只好随便雇几个人找块地埋了。我是再也没钱管他了。孩子……”

尼师道:“睡了。”

尼师不问,小尼姑们没这个定力,下了晚课还有人过来问付小娘子:“出了什么事了?”

付小娘子说:“死鬼踩了竹竿子跌倒,头撞到石头上撞死了。唉,万年县叫我领回来安葬。我也没那个钱,车钱还是小祝大人赏的。就是朱大娘常提起的那个兄弟,也来到咱们这里的。”

尼姑们叽叽喳喳:“原来是他!他是个好人呢……”

付小娘子道:“是啊,好人。”虽然只是有点温,不过比起帮自己筹划的那个神秘人确实更让人安心。另一个隐在暗处的人,总是让人害怕的,生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来,又要让自己做什么事。

不知道,牛氏夫妇怎么样了……

…………

牛氏夫妇领回了养女,一家三口抱头痛哭。不同于死了一个良民,又是血糊糊的现场。花街河边的井里淹死一个妓-女,过于平淡,竟没有人想过去追究。有尸体,有井,还是淹死的。

仵作也不愿意去仔细扒拉一个年老色衰的妓-女的尸体,尸格一填,就是一个失足落水。

牛氏夫妇抢先递了状子,花了钱把养女赎了出来。理由也是老无所依。也肯认当年抱养孩子的事做错了,也肯受罚。他们的状子递上去,反而引起长安县的怀疑了,然而牛晋当时正在茶楼准备打官司,此事有一整个茶楼的证人。

判他案子的是长安县,与万年县也不在一处,长安县也算是查过了,写了个看得过去的结语,草草将此案了结。

牛晋一家三口也绝不愿意去争那老妓的遗产,由长安县将此处无主的宅子收了发卖,被另一个老妓买了下来,依旧做着原来的营生。牛晋一家也不再打听此事,辗转换了个地方,索性招赘一个女婿,立意与这段往事不再有任何的牵扯,从此与付小娘子如两条游鱼相忘于江湖。

他们与付小娘子一样,试图忘记这件事,将往事深深埋在了心底。牛晋总是告诉自己:他信上说,不履约便要当心脱不了籍,如今我儿已然脱籍,我再不用担心被威胁了。

他却不知,策划整个事件的人并不想威胁他什么。

第96章 凿空

夏天就要过去了,花姐的第一个有名有号的病人温母眼看着大好,花姐欢欣之余却又担心着另一件事。付小娘子如今脸上渐渐有了光彩,在庵堂里顶了杜大姐之前干的活计。头上的伤也结了痂,天气火热不好再捂着,索性就晾开了。她的儿子仍然虚弱,但是一天也能多醒一阵儿了。

花姐每每看到她就想起自己曾经对祝缨说过她的事儿,也不知道她丈夫的死与祝缨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花姐犹豫了两天,到底不放心,尝试着问祝缨:“别是你妨死他们的吧?这是不是要折你的功德?”她想,如果真是有什么代价,不如就让她来吧,她尽力多救治些人好来折抵。

祝缨当时正在做绢花,听了忍不住笑了:“什么?什么?妨?叫你别信什么神神鬼鬼的了,世上哪有鬼神呢?依我看,都是巧合才有这样的结果。”

花姐仔细看她,祝缨也回看,花姐从祝缨的脸上实在不出端倪来,说:“你说是就是。”这才渐渐高兴了起来。

她们俩说说笑笑,将张仙姑也引了来。张仙姑近来家务活都有杜大姐承担了大部分,愈发的闲了,问祝缨:“明天我同温大娘子约了去庵里,她家大郎陪着呢,你也来吧?”

祝缨心想,这陪母亲上香也是许多人该做的事,明天是休沐,时间也正好。便说:“好。”

一家子除了祝大都去慈惠庵,只有祝大依旧去找老徐,说:“他这回是真的要不好了,我得看看。”

祝缨道:“那你雇个车,坐车去。天还热着呢,别中暑了。”

祝大美滋滋地答应了,且说不用给他钱,他自己有钱雇车。张仙姑在他背后真翻白眼,这一回倒是没有再下他的面子——张仙姑看到了正在扫地的杜大姐。自从家里有了仆人,张仙姑说话也越来越克制了一点,总觉得要给家里人留那么一点面子才好。只是常常会忘,今天是看到了,就又想起来了。

外头杜大姐并不知道自己是张仙姑的一道紧箍咒,扫完了地,又检查水缸是不是满的,再看碗橱上的纱布有没有盖好、老鼠夹子上有没有老鼠之类。最后回到自己房里,拿出个笸箩,搬张凳子坐在大门边上做针线。祝家给她添了四季衣裳,一季只有一身。上次因为没有换洗的衣服,祝缨要给她带添一身,她没有要,讨了半匹张仙姑用剩的布,准备自己做。花姐帮她裁了,她现在自己缝,预备缝完了的碎布再做两双布鞋。

一边缝一边想,这样的主人家,算不错了,给衣裳给鞋,吃的也跟主人家差不多。祝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也没什么规矩。吃饭就一张大桌子,只有祝缨偶尔会在自己房里加一顿餐。杜大姐也不敢上桌,也不想上桌,一来不是一家人,二来自己吃更自在些。她要么在厨房、要么在自己房里,先把主人家桌上的饭菜盛满,再拣剩下的给自己盛,也能每天吃点肉。

也不挨打,她想。

缝完了一只袖子,她也拿定了主意。当天晚上,拿见花姐和祝缨又一处读书,便揣了那张契书到了西厢,当地一跪。

祝缨正在西厢北屋里的书桌后坐着,花姐打横,一见她跪下了,两人都吃了一惊:“怎么了?”

杜大姐把契书拿了出来,也不说话。祝缨与花姐对望一眼,花姐过去扶起她:“有什么话,起来说。这个,不是让你收好吗?还没烧掉吗?”

杜大姐将契书放到桌上,说:“我拿着这个没用的。”

祝缨道:“没用就烧了它。你的叔叔是不敢过来的。”

杜大姐见她不收,反而急了。她叔叔敢不敢过来,全是看这位主人家的意思。她承这么大的恩情,就这么拿着月钱,跟没事人一样?想想好像也不对劲儿。邻居背地里说:小祝大人心软是心软,心软的人硬起心肠来才是真的狠。

杜大姐又跪下了:“您、您收下吧。”她嘴也不灵,心里有那个意思,因没读过书没见过世面,总也不能将那个意思翻出来。

花姐道:“小祝。”

祝缨道:“大姐,你收下吧。”又使眼色让她去安抚杜大姐。杜大姐这个样子,她看在眼里也明白。日子过得下去,谁想当仆人呢?自己的原因,祝缨甚至一开始都不是买仆人,而是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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