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310)

杜大姐心道:这是什么道理?赏东西还招你恨上了?你这人有点奇怪!她跟进来就是为了陪花姐的,现在更加不肯走了。

祝缨道:“贵重吗?”

“两匹缎子、两根簪子、一对镯子,还有一盒胭脂。”周娓道。

“什么时候给的?”

“额……让我下药之后……我没有下药!我看鸡和狗都没死,就把药藏好,回说已经下了药了。”

祝缨拿起那个小纸包打开,就着灯光一看,是一撮晶莹的细末,轻轻嗅了一下,花姐十分紧张:“哎!我来!医药上头我总比你熟些!”

她上前要来拿,祝缨却拿茶杯出来,往里挑了一点,倒了点水化开,水也没有变化,往桌上点了一点,桌面也没有变化,点到纸上,也没变化。她蘸了一点,往嘴里送,花姐跳了起来:“你干什么?!我来!”

“咸的,”祝缨说,她看向周娓的眼神有点奇怪,“上等精盐。他们怎么会想到让你做刺客的呢?”

周娓为着这件事提心吊胆一个月,听到这个结论,也吃惊了:“什么?大人您吃得准么?”

祝缨心说,别的不好说吧,我好歹跟厨娘混过一阵儿。

她眨眨眼,问道:“你在迟府的时候,很听话?”花姐和杜大姐都看周娓,这姑娘这个样子,也不像是个乖巧的姑娘呀!

周娓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呸!”她说。

祝缨道:“时候不早了,你要赶回家恐怕会很麻烦。既然对家里说了当值。大姐,今晚叫她到你那儿歇一晚。周娓,咱们有时间,你从头说一下。你既然不驯服,迟府为什么想要试探你的忠心,叫你干这样的事?”

很明显的,这是一次试探,先是让她传个消息,然后让她执行命令。又不向她说明是食盐,并没有毒性。目的不是为了杀人,那就是为了试探周娓是不是听话。更进一步的,试一试在大理寺能不能打个洞、扒条缝儿。周娓听话,最好。哪怕周娓事泄,又或者告发,给的是食盐也没有毒。而且迟家也可以不认。反正迟家不会输。

迟家怎么会干这种事呢?这个迟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祖上也阔过,现在家里最大的官儿是个四品,还在外面当官。

“呸!他们心里,奴才都得跟他们掏心掏肺呢!别说这样戏弄了,就算真的叫我杀人,再推我顶罪,他们也当我是应该的呢!”

花姐一时不好决定是继续生气,还是安慰一下周娓,最终她还是想到了夏妈妈,低声道:“没什么是应该的。”

周娓看了她一眼,又有了一点勇气,说:“我以前不叫周娓,叫焦尾,好听吧?我姐姐叫绿绮。小娘子要学琴,就给我们改了名儿。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好像是物件一样了。后来小娘子病了,我姐姐日夜不停的伺候着,又怕小丫头们照顾不周,又怕小娘子出事儿,最后小娘子好了,她却病倒了,大冬天的,一病死了。

死的时候十六岁,她就比我大一岁。临死的时候求了府里,说我这性子在府里干不好活又会得罪人,请把我们家放良。她就死了。我是我姐带大的,小时候带着我,大了带我伺候主子,我出什么纰漏她都兜着。多好的一个人,死了。

我的亲爹,放良出来还往府里凑着,贴着混口饭吃,就姘了外宅养崽子!我的姐姐,命都搭进去了,换来的日子,他们要给外妇崽子享用!”

花姐和杜大姐都低低地叹息,周娓这个性情是有原因的,又不能说她父亲再养个儿子有错,世人总想人丁兴旺,没个儿子确实容易过不好。

祝缨道:“怎么想到考大理寺的?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安排的?”

周娓道:“我自己想的!大小是个官儿,哦,吏,有俸禄拿,是官家的人,也不用总伸手跟亲爹讨饭了。”

“保书哪儿来的?”

周娓道:“我……我骗我爹和府里,说……啊!怪不得,他们要我干这些个事。”

杜大姐都想问她说了什么了,祝缨已然猜着了,必是周娓先许了诺了的。她道:“你就不想想办不到他们要你干的事儿,你要怎么收场?”

“管他呢!今天就要饿死了,就抓口今天的吃的,哪管得着明天呢!”周娓说,“可是我现在不想只要今天了!给他们做事儿,鬼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后果!大人,你虽然是个男人,但跟那些混账不一样。我不想跟他们走偏门了!我要是想直道行呢?您能再给机会吗?”

祝缨道:“只要我在,只要你认真做。”

周娓道:“好!干了!能保住饭碗,我就跟您干!能给我升狱丞,我就下死力气!”

祝缨笑道:“我也不用你下什么死力气,你自己个儿好好做事就成啦。”

周娓现在倒不犟了,走到正中扎扎实实拜了下去。

她以前有姐姐护着,进了大理寺又有祝缨护着整个女监,并不曾真正直面过危机。祝缨一出差,她和整个女监就认真遭受了一回冷遇排挤,近来收到了迟府的“赏赐”让她更加的不安了,好不容易从迟府的船上下来,找到了朝廷这艘船,再让她回去?那不能够!

她仔细想了一回自己的处境,再看看自己认识的人,终于决定还是来找祝缨了。祝缨是不是个好人,不知道,却是她现在能说得上话的,最靠谱的人了。

周娓想:住得还没我家屋子大,又不算装寒酸,人还行。死马当活马医吧!最差不过回家继续与爹娘怄气!

祝缨道:“大姐,你与她一道歇着去吧。明天一早打发她早些走,还得应卯呢。周娓,你的衣裳呢?”

周娓有点得意地说:“我在狱里也放了一套。”祝缨点点头:“不错,想得周到。”

周娓笑道:“那,以后那个府里再找我有什么事儿,我该怎么告诉您呢?您又不让单独说话,我又不能总跑您家吧?”

花姐对周娓也颇为改观,问祝缨:“不如我来传话?”祝缨道:“好。”

周娓看向了她,花姐道:“知道慈惠庵么?”

“嗯,付娘子就赁住在那儿。”

“我闲来就会去哪里帮忙。”

周娓想了一下,道:“那行。我跟付娘子不好可也不坏,倒说得过去。”

花姐想到祝缨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说:“那咱们到我那屋说话去吧。”

周娓大大方方地跟着她走了。

留下祝缨在心里把迟家上下都想了一遍,决定日后多留意一点。

周娓把心事托出去,就添了一种赌徒的气质,跟花姐进了东厢,先闻着一股香烟的味道,顺着一看,一溜的牌位,把她吓了一跳。

花姐去关了那边的门,说:“吓着了?”

“怎么……卧房里放那么多牌位啊?”

“就这几个,我的亲人都在这里了。”

“哎?”

花姐取了条新手巾来:“这是没用过的,你用这个擦脸吧。”又找被子给周娓,说是也没盖两次。

周娓道:“有得盖就成。”她其实很好奇花姐,她是凭自己本事爬祝缨的船的,但对这个上官并不了解,也想从花姐这里探探口风。

花姐问道:“你能与人同睡么?”

周娓道:“我姐姐还在的时候,我们就是这么睡的。”

两人并头躺下了,却是花姐先开的口,她也想为祝缨继续探周娓的底。花姐道:“我在慈惠庵里学医,以后有什么不痛快又不好对男郎中讲,只管来找我。”

周娓喜欢听这个话,说:“嗯!我就说,女人干事也不比男人差的。”

花姐表示赞同:“对!”

周娓忙说:“我不是说祝大人不好的。”

花姐笑道:“只要你说准了她哪儿不好,我也不生气。你说得出么?”

周娓心道:你这话怎么跟婆婆说儿子似的?嘴上说:“阿姐,你为什么对祝大人这么体贴呀?”

花姐道:“因为她对我也很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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