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333)

祝缨道:“略卖为奴婢的才是个绞刑。你要全部都死刑?要求会不会高了点?”

杨六郎道:“不是,那个……”

祝缨道:“法子倒是有的。”

杨六郎道:“你说。”

“我的学问比起王大人差得远了,等他判完了我再想改,纵有心也无力了。所以,要在他行文到大理寺之前把这事儿给办了。”

“啊?要是能弄得了王京兆咱们还用费这劲吗?”

祝缨道:“听我说。你眼前有正路,何苦要走小道?

凡买卖运输都有损耗,人呢?略卖人为奴婢是绞刑,如果是诱拐人口途中人死了呢?杀人偿命。哪怕算成过失,至少也是个流放。

这等事,以王大人之正直绝不会轻饶了他!京兆府正在审案子,审出什么结果来不知道,只要沾上了人命的边儿这群拐子没有好果子吃。你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

杨六郎道:“好呀!可是……不敢……不敢跟京兆府说……那个……”

祝缨道:“我跟何京说去,看能审出些什么、拿到些什么证据。只要有真凭实据,怎么着都好办。”

杨六郎大喜:“好!”

祝缨道:“东西你带走,事情不定成不成,收了我心不安。”

杨六郎非要她收下不可,祝缨坚定地拒绝了,她不说拿人手短,不能叫人拿住了她的短处,而是说:“你我的交情,我又不用费人情费钱才能办成这件事,何必如此见外?以后我要有事托你,你也收我的钱不成?你给我算利息不算?”

杨六郎就不好意思了,说:“你瞧这事儿……”

“上覆罗大监,我尽力。东西你再带回去,这是你的面子,他要是再赏你了,你就大大方方收下呗。”

杨六郎道:“那成!”

祝缨没收这一担子的财物,让张仙姑和祝大以及花姐都松了一口气,三人都有心事,怕祝缨沾了一个大宦官,帮他干了违法的事情之后不好收场。宦官的风评一向是不太好的,罗元跟王云鹤还闹了一场,三人更加不待见他。要不是因为杨六郎看着还算顺眼,张仙姑连事儿都不想让祝缨再给他办。

只是如此一来,给甘泽儿子的贺礼就局促了起来,最后是花姐从自己的私房里先拿出了一些来顶上的。

张仙姑挺不好意思的:“花儿姐啊,你瞧瞧,老三都当了官儿了,还要你贴补。”

花姐道:“我已是孤身一人,干爹干娘肯收留我,叫我白吃白住。”

“可不敢这么说!没有你,这个家就得乱了套了!”

两人客气得祝缨都听不下去了:“你们差不多得了!收拾收拾,去甘泽家吧。”

她到现在待甘泽、陆超二人还是跟金良一样,不当他们俩是仆人的。她对曹昌说:“驴给你骑,杜大姐,那个包袱呢?给他带上,叫他先去甘泽家。咱们不与他一道。”

曹昌道:“为什么呀?您那牲口谁伺候呀?”

“小孩子哪来那么多话的?”张仙姑说,“叫你去你就去!”

曹昌一头雾水,拿着包袱骑了驴去了甘泽家,被他姨妈一问,他说:“他们叫我先来的,这也是大娘子给准备的。”他姨妈打开一看,里面是包尺头,给初生孩子一般都给这个。

他姨妈叹了口气,说:“你表哥运气好,遇着好人了。”

曹昌道:“表哥,你听姨妈说什么呢?”

他姨夫说:“多少人,被人看到了落魄时的窘状,一朝发达就要把这些“贫贱之交”灭了口,免叫人知道他不堪的时候。好一点的,远远给你打发了。再好一点,眼里再也没你,富易妻贵易交。真正不忘贫贱之交还能考虑周全的少之又少。咱们拣着宝了。”

曹昌还是摸不着头脑。

等祝缨骑马、祝大亲自赶车过来的时候,甘家一家子都出来迎接了,祝缨往身后一看:“我瞧着郑大人也没来呀,你们迎谁呢?”

甘泽脸上又是喜悦又是感动,道:“我就出来站着,不成么?”

祝缨跳下马,说:“这话怎么像是陆二说的?”

陆超从后面钻出来说:“我怎么了?怎么刁钻的话只能我来说,他就只是个老实人说老实话么?”他心里也高兴,亲自把祝缨的马给拖去喂。曹昌赶紧过来帮忙,又帮忙卸了骡子喂草料。

…………

祝家在甘家做上宾,罗元在家里却在生气。

杨六郎把财物给带了回来了!

不花钱而能办事,是好事。但是给钱不收,事情又不十分的准,这就让他不快了。他现在既不敢跟王云鹤再硬碰了,又不好再去找郑熹。外面看来,祝缨真是郑熹在大理寺的大管家,把大理寺给郑熹经营得针扎不进水泼不入的,还忒省心!

想动祝缨,罗元就得触怒郑熹,巧了,他知道郑熹比王云鹤还麻烦,因为郑熹不讲理。

他恨恨地又等了半个月,不想祝缨是真的办事的。

祝缨看杨六郎这孩子也有点傻,巧了她也看人贩子不顺眼,办这个也不费什么事儿,她跟何京也是熟人,不动声色提了两句,何京也是办案老手,一提他就留意了。竟真的审出了贩卖途中夭折了几个孩童,又有一个不听话的少女受辱之后从船上投水死了等事。

供词取完,又撒出去二十个衙差押着人,在地里找到了半副幼儿的骸骨——另半副已然被野狗拖散了。其余孩童也有贩卖途中死去离京城较远不及搜寻的,也有埋入乱葬岗而不易寻找的。

王云鹤看完大怒!主犯有斩、有绞,从犯最低也判了个流放三千里。三千里,跟死刑差别也不大了,区别是早死晚死。现在都六月了,离秋天也不远了。罗元马上就能看到他们死了。

王云鹤判的案子送到了大理寺,复核不是祝缨做的,她只是联署。因为案子没有什么疑点,骸骨都着了半副,律法也明白。大理寺上下没人觉得这判得太严厉了,都觉得这样挺好的。

事情办完了,罗元虽不记恨祝缨了,心里却总有个疙瘩,暗骂:老的也难缠,小的也难缠!难道要我与郑熹打交道不成?

杨六郎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问道:“姑父,就算不是全判的死刑,三千里也够他死两回的了。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罗元说:“滚。”

杨六郎还不敢滚,气得罗元把他踢了出去,恨恨地骂:“都是蠢货!”财物也没让杨六郎带走,一脚一个,把担子也给踢翻了。罗元骂道:“都什么东西?我就不信他能一直做着京兆?!”

罗元这话真的说着的了,王云鹤马上就做不了京兆尹了!

皇帝这个人,你说他英明呢,他“误信奸佞二十年”,说他昏庸呢,又“乾纲独断圣明烛照处置奸臣”。

眼下他又继续“圣明”了。

王云鹤被他提成了丞相,论资排辈是在陈峦、施鲲之后,但是他成宰相了!以后大家再称呼他就不是“王京兆”了。一个百姓爱戴的好官,皇帝能发现他的好处给他升职,让他管理国家,则这个皇帝不可谓不英明了。

皇帝下诏的时候,罗元就在旁边,脸都绿了。

京兆尹算半个丞相,现在终于囫囵个儿地成了个齐全丞相了!王云鹤做京兆尹的时候让京城权贵很头疼,他做了丞相,京城权贵可以松一口气了,因为王云鹤不是现管了!但是!他做了丞相了,能管的事情又变多了,说起皇帝来就更名正言顺而理直气壮,他会天天出现在皇城里,每天都到宫里跟皇帝面对面。皇帝身边的人就得皮紧一点了。

还给不给宦官活路了?!!!

与罗元有同感的不止是宦官!除了京城的权贵们,旁人听说王云鹤拜相,半是为他高兴,半是为自己难过。就连祝缨也是喜忧掺半的。左司直被她派了外差还没回来,她就与胡琏两个在一起喝茶聊天。

胡琏哀声连连:“咱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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