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394)

县丞倒吸一口凉气:“大人!”

祝缨道:“县学生,一个月有半个月不应卯?吃我的米,跟我大小声,是不是很得意啊?谁点他做的县学生?”

“他考试过了的!”一位“父老”小声说。

“屁!”祝缨说,“胥吏之族,做什么县学生?!”

县丞的汗滑了下来。

前任汪县令很久不管事了,他不管,自然有人管。这些县中大户,不但广有田地,还占有种种名额。比如县学生的名字,又比如县衙吏员的名额。但是“吏”的身份又是很微妙的。

雷家不算小姓,雷保的儿子做县学生,他家族里又有人做吏。也难怪常寡妇家斗不过他了。

宗族是个好东西,不但可以聚族而居,还能株连九族呢!

祝缨话虽放了出去,却先行文不黜落雷广县学生的资格,而是下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想要得士绅的好处就不能分县衙的权柄,各家都想明白了的好!

她将县衙所统属之吏员统统招了来,令他们自择,是走是留,她好再招新人。

与她出巡了一个月的衙役们都吃了一惊,童波上前问道:“大人,您不要我们了?”

祝缨道:“我有事要办,要可靠的人。”

衙役与衙中的吏一类,是能代朝廷行权的,但是他们又不是朝廷官员,吏部等闲没功夫管,都是衙中主官决定的。干得特别好的,也有主官推荐他们升做小官的。

县丞与主簿对望一眼,心道:这手釜底抽薪是真的狠。

底下的“父老”们也都心惊,新县令来,他们除开一开始的外出相迎,此后便再没有表示了。盖因祝缨的样子看起来比汪县令还好欺负,汪县令好歹再着几房家人过来,还在府城置产。祝缨这一家子歪瓜劣枣的,还言语不通。拜它做甚?

祝缨在县衙里住了这许久,也不曾问事,下乡巡察,也都是鸡毛蒜皮。

大家也就当成与汪县令时一般,架空他,彼此相安无事。

那些鸡毛蒜皮,也有这些人冷着新县令的意思在内。

“父老”们赶紧跪下,一面为雷保求情,一面想:我要去府城告状!要去向刺史大人告发!

祝缨问县丞:“他们真是‘父老’?”

“是。”

祝缨道:“我说是才是。”

“父老”们心中有怨气,却又都不敢当面叫板。祝缨这发难实属仓促,他们都没有准备。内中有机灵的,上前道:“大人容禀,小人们地处偏远,不懂朝廷规矩,还请大人教导。”

“我可不是不教而杀的人,”祝缨说,“都起来吧,今晚,就在衙里,我请大家吃饭。”

开口说话的这位道:“小人等求之不得!”

祝缨道:“很好。”

主簿小心地上前,说:“那这雷保……”

祝缨道:“都说了,今天晚饭我请。”

雷保、雷广,也得来!

祝缨示意曹昌,曹昌抱出一叠的请柬来,不多不少,凡在场的都有,连常寡妇带雷保都有请柬。请柬上的姓名都填好了,并不像是临时起意。

祝缨不管请柬发没发完,退堂离开了前衙。

…………

到得晚间,前衙那里扎起火把来,一张一张的桌子摆了出来,先上了凉碟。客人入席,县丞等准备在上面一桌陪着祝缨——祝缨还没有出现。

雷保父子俩青衣小帽并不敢坐,都侍立在一旁,常寡妇见了只觉解气。又有其他的“父老”生出恐惧、茫然、兔死狐悲之心来。

又过一阵,祝缨还没出现,外面都摒息凝神不敢出声。

等到蚊子乱飞,祝缨才出来,大家都起身相迎。祝缨往主座上坐了,问道:“你们怎么不动筷子?”

主簿陪笑道:“您不动筷,谁敢?”

祝缨道:“一口吃的,就这么尊重了?整个福禄县都被你们吃尽了,也没见谁同我客气。”

众人面如土色。

祝缨道:“你们对朝廷尊严有什么误解?嗯?!”

就在饭桌边儿上,她将县衙的吏员、衙差们都叫了来,让他们现在就选。是自己接着当差,还是回老家种地。“福禄县真是没规矩惯了,也没个人告诉你们,两者不可得兼。你们为我出力良多,就由你们来选。你们选了在这儿当差,他们就做不得县学生,日后也无法出仕。”

做吏员做衙差本是件苦差使,但是也有许多的好处。让他们不做,族中就得给他们补偿,补偿能给多少,这就不一定了。

而祝缨又立等着,这里走多少人,她就张告示再招多少人。招着县衙附近的、有家有业的正经人来应差。

县丞心道:这不比鲁刺史狠多了?

他与主簿对望一眼,心道:先不管刺史了,同祝大人亲近亲近吧。

两人凑到祝缨面前,低声劝道:“大人,是他们这些偏远小民不懂规矩,还请您给他们一些体面吧。”

祝缨道:“一千户。”

“诶?”

“十三乡,差不多吧,一千户不在册的。”祝缨下乡一趟不容易,许多事儿就是顺便都给记下了。她指着雷保道:“常娘子不告你,我也要找你的。怎么着?你名下还有百户不在册的佃农吧?他们给你缴税、服役!为你建房、为你开渠!你不是官员,却摆着官员的威风!对这百户人,下着朝廷都没下的政令!”

“父老”们都是一惊,饭也吃不下了、座儿也坐不稳了,都站了起来,低着头垂着手,沉默着。仿佛是害怕,仿佛是驯服,又像是无声的抗议。

县丞与主簿都也都坐不住了,他们站了起来,干咽着唾沫,道:“大人……这……”

祝缨道:“那是朝廷的官员因故不能视事,你们代为维持的报酬的。如今我来了,各位可以不那么辛苦了。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从这一刻往后,我就要记账了。”

县丞大大地舒了一口气,“父老”们也都松了一口气,心中的怨气也消散了不少。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知县,大家可以耗的,不怕的。

祝缨也不怕,她说:“你们要是不知道怎么选,我替你们选!”

她从衙役、吏员里选人,点往各乡、各族中或做里正或做保长,让他们清查隐户。又选县城精壮填充名额。

接着宣布:县学要考试,她要亲自遴选县学生。

“福禄县竟没有什么本县出来的官员,县志里载,本县出过的最大的只是个六品官,还搬走了,还死了有三十年了?丢人!”祝缨说,“都给我认真读书,我必要养出几个能拿得出手、对朝廷有用的人才不可!”

一时之间,弄得人不知道是盼她滚蛋好,还是想让她留下来好。

似雷保父子却是没有任何悬念的,他们甚至希望这个狗官当场暴毙!

祝缨还不放过他们,说:“你们两个也起来!说过既往不咎,就是既往不咎。回家去,把隐户给我交出来,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我说话,一向算数。如果交不出人来,我就要亲自与你算账了。来,入席。”

父老们饥肠辘辘,匆匆吃了几口就没有心情再吃下去了,有人说:“老朽那里,人口繁衍,也有些没在册的,这就回去清点了……”

“不急,”祝缨说,“慢慢来,秋收前给我弄明白就好。”

县丞道:“是啊,这个朝廷的税还欠着……这个……弄出人口田亩出来也好填补……”

“那个不用你们操心。逋租的事儿,我自会抹平它。”

父老们真的吃惊了:“真的?”他们为这事儿也头疼了很久,他们自己是不想交的,那就要往普通人头上摊,穷鬼能榨出多少油水呢?于是一年一年地积欠,每年都要头疼那么一回。还要防着哪位官员突发奇想,来跟他们清算一下。

州城里的鲁刺史就很有这样的一种想法,曾经动过一次手呢。不过后来鲁刺史又有了别的事,才把这事儿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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