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398)

祝缨也就不再多逛。自打出巡时张仙姑起疹子,她就留意着父母的身体,两人都不年轻了,祝大的年纪还要更大一些,如果因为跟着她出来做官而生病,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邀了花姐,两人一同去看望父母。

……——

老两口住在西院,祝缨和花姐过去时,他们的灯还没熄,正在那儿长吁短叹。

花姐来把脉,祝缨就问:“怎么了?我瞧着心情也不太好的样子。”

张仙姑藏不住话,说:“哎哟,我身子没那么不好,是心里……我这心呀!”

“怎么了?”

祝大说:“你……你……你这门口那些,是不是下手,有点儿……有点儿……太威风了?”

祝大这老封翁做得,一向是比较飘的,只恨自己不能明着更飘一点。闺女升堂他想旁听,闺女断案打人,他恨不得喝彩。

打雷保父子时,老两口看得津津有味。等到衙门外枷了一排人的时候,两人却突然害怕了起来。祝大又想起了自己当年陷入官司时的事儿。

张仙姑拉着祝缨的手说:“老三啊,我知道做官儿威风,但不知道是这样的威风。真是吓人呐!你是来当官儿的,咱们干点儿好事。”

祝大也说:“官儿的威风,也不能这样的威风呐!”

“你们不是也爱看打板子的么?”

两人急了,只反复说:“不是这样的威风,过了些儿。”

花姐先劝老两口:“小祝从来心中有数,她打的,必是该打的人。干爹干娘看他们可怜,可知被他们欺负过的人更可怜呢!从前头县令算起,过了多少年那样的样子,才得小祝拨乱反正。”

张仙姑急了,说:“我哪是说老三不好呢?我是担心她!老三,我就怕你,总是威风,威风着威风着,就叫我不认得了。”

祝缨道:“娘,我懂你的意思了。”

“哎。”

祝缨又安慰他们:“他们松快了六年,我得给他们紧一紧才能接着当好人呀。我是来过日子的,又不是来打人的。放心。”

“哦,那就好,那就好。”

花姐把完脉,说:“没什么大碍,多喝点茶水就好啦。”然后跟祝缨一同出来,她有点担心祝缨,跟着祝缨回了房。

祝缨道:“不用担心我,我心里有数的。我家的事,从来不能太听父母的话。”

花姐被她逗笑,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他们也是怕我变成个酷吏,移了心性。”祝缨说,“我都明白。”

“那,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呢?”

祝缨道:“当然是接着打啊!真见鬼,我什么时候也不是好人呐。你帮我个忙,他们要再担心,你帮我劝一劝。就说,我说过的,先打完一遍才能当好人。”

花姐忍笑道:“好。”

……——

地痞无赖打完了,七月十五也过了。改过自新的大门已然关了,该算账了!

祁泰那里先查出了县衙账簿上的问题,祝缨也不啰嗦,命小吴带人,将几个账史抓了过来。账合不上,先打二十板子,再起出赃物、赃款,再拖到县衙外面扒了衣服打。打完了,枷三天。黜落。

县丞见状,抱了本簿子,小心翼翼地过来给祝缨交账:“大人,这是公廨田的产出……”

祝缨道:“放下吧。”

“您……您不核一下数目?”

祝缨道:“核数目?是你不识数还是我不识数?咱们俩,都要识数呀。我说过了,既往不咎。关丞,以后多指教了。”

“不敢不敢,一定一定。”

祝缨做了个请的手势,关丞放心地离开了。祝缨摇摇头,翻看公廨田的产出,这就是她的长项了。她一惯的风格,对自己人从来都是很照顾的,尤其是在钱粮上。

县丞显然在账面上已做了些修正,祝缨心里算了一下,还行。

她这时已重整了整个县衙、县城的秩序,新的吏员、衙役们称不上死忠,却也都愿意跟着她干。照顾“自己人”的生活,祝缨是驾轻就熟的。

与此同时,各“父老”也陆续向县衙重新申报自己的田产、拥有的奴婢、佃农的数量等等。祝缨派祁泰与他们核账,祁泰是个不会看人眼色的人,祝缨要一千,他一个不留神给核出了一千一百户出来。

这本来应该是一项极大的政绩,却又因为祝缨为前任平账,竟只能隐于福禄县的户籍之中了。

到得八月十五,县城已焕然一新,人口也稠密了许多。许多“父老”都在县城置了房子,也有一些搬过来住的。有些人自己来住,让长子在家乡看守。有些人派了儿孙到县城居住,自己却回乡里居住。

此时县丞又来请示祝缨:“秋收,该收租了。可是咱们的欠租还……”

祝缨道:“那是我操心的事儿。”

她并不对县丞说什么,而是全县下令:“谁闲了去抓两只白翎子野鸡回来!有重赏!”

白雉,祥瑞中十分出名的品种。偏僻山林里比较容易找一些,如果没有白雉,什么白鸠也行!

造个祥瑞给皇帝送过去,换朝廷免了福禄县的逋租嘛!前任县令们真是忒老实了!如果没有白雉、白鸠,其实白虎、白狼也可以。如果这些都没有,那就凑几株灵芝。再不行,就只好自己再干回老本行,做点障眼法了!

好在运气不错,找了没多久,就有人乡民抓了两只“白翎子野鸡”带到了县衙里。

祝缨正在后面练功,做了县令之后,连练功都方便了许多。与“父老”们核对了户籍数、田亩数之后,祝缨就闲了下来,张仙姑和祝大终于不用再心惊胆战地在后衙听女儿在前面打人了。

她要立梅花桩,要立刀杆,要立靶子,要扎草人,老两口都一个劲儿地赞同。一个官员,她有时候不干正事也挺好的!官员的父母这样想。

抄起汗巾擦了擦脸,祝缨披了件衣服到前面去验货。

出了二门,童波正等在外面,凑上前道:“大人……”

“怎么了?”

童波道:“这人不太好。”

“什么意思?”

“就是,看着像是獠人的种!”童波皱着鼻子说。

祝缨道:“不在本县户籍?”

童波道:“那倒没问。”

“看看去。”

两人到了前衙,祝缨见到了所谓“獠人的种”,这是一个穿着青衫的年轻男子,个头稍高,皮肤白晰,与本地人是有些许的不同,却也眉清目秀、品貌端庄。祝缨问他姓名,他说:“晚生赵苏。”

祝缨又问他是哪里人,他报了是福禄县下某乡的人,祝缨道:“哦,快出福禄地界了。你寻找白雉辛苦啦。”取了白雉一看,两只鸟,还怪有精神的。

祝缨又问他这两只鸟如何饲养,得知就喂点正常的食水即可,有虫子喂一点更好。

祝缨命人取了金银给他,赵苏道:“不敢。晚生家中尚有衣食,大人整顿福禄县,晚生已然受益了。”说完,留下白雉便飘然而去。

祝缨道:“有趣。侯五,来,跑一趟!”

侯五嘴巴不逢时,长途押运却是令人放心的。祝缨把两只白雉装笼,又准备了一些土仪,连同几封信,都让他带着押送到京城。

以侯五的脚程,秋高气爽之时一路驿站到京城也就一个月多一点,时间刚刚好。

…………

祝缨可不敢明着跟皇帝说:给你祥瑞,给我免税。

她写了信给政事堂,小声提福禄县的一些小难处加以暗示。别人用祥瑞给自己谋个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祝缨却用两只野鸡换朝廷免掉欠租。

刘松年一边骂她“三千里外也躲不掉王云鹤的怪味”,一边跟皇帝说“当使边陲之地亦沐圣恩”。王云鹤便请免了逋租。

皇帝笑道:“可。”

不用携带东西,朝廷的政令下达到福禄县就要快得多。表彰的旨意下到福禄县的时候,祝缨正收到鲁刺史给福禄县的行文。他命祝缨上报今年之租税,以及往年逋租补缴情况,祝缨直接拿笔把逋租那一行给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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