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40)

金良杀气腾腾地就来找小货郎验真伪了,一个徐甲跟在后面跑得快要喘死了。金良还是控制了马速,没有全力奔跑,到了祝三面前也很轻易就勒住了马,将牙一呲:“小子,怎么说?”

里头张仙姑见祝三站在门口不动,出来问她:“傻站着干什么?进来吃……”

金良对她又是一呲牙。

张仙姑“哎哟”一声:“你不是那个钱袋叫人偷了的吗?还是我家老三给你找回来了!茶棚!你忘啦?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进来喝口水?”

徐甲迟一阵儿跑了过来,过来就听到张仙姑这一句,心道:原来是钦差报恩的?哎哟,我头先没对她们太无礼吧?没事儿,我还给了她们一套旧衣呢!

祝三扫了他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金良身上,问道:“干嘛?”

金良跳了下来,将她上下一打量,又看了她碗里的吃食,说:“就吃这个?”

祝三点点头。张仙姑警觉起来:“你是什么人?”在张仙姑心里,拿吃食哄骗小姑娘的二流子都不是好东西!她虽然总提醒女儿“你是个男孩儿”,心里却很明白自己生的是个女儿,她装得再像男孩儿,确是个实打实的女孩子,会受到一切女孩子可能受到的伤害。

徐甲赶紧说:“这位是钦差大人的随从,新近来的钦差大人!就是那位钦差放了你家当家的!”

金良问道:“什么当家的?什么放了?”怎么这货郎家还有当家人?不像啊!

张仙姑惊讶了起来:“啊!什么?不是说已经开释了吗?难道还有别的事?他个死鬼能知道什么?他要真有咒人的本事,我们能穷成这样吗?能受人欺负吗?”

这倒是句真话,虽然夫妇俩一个神汉一个神婆,其实加起来也没有半分“法力”的,全靠坑蒙拐骗的小把戏谋生,其水平加起来也不如亲生女儿祝三这个自学成材的。

徐甲赶紧说了,今天遇到这娘儿俩板车拖回个打得半死的神棍,他确定,就是从衙前拖回来的。就是那个巫蛊变盗墓的案子的本地神棍之一。

金良的不耐烦瞬间消失,说了一声:“原来你是为了救你爹。”货郎之前所有奇怪的举动就都有解释了。去墓园,不肯报姓名,装疯卖傻,不肯做郑熹的随从,还逃跑!

这是“孝”啊!世人对孝子的评价都是高的,何况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金良也觉得,郑熹收了这个孝子是个好主意。他的表情不自觉地从“伪装平静的狰狞”变成了真的和气。

金良对张仙姑也客气了起来,说:“之前遇到过这个……三郎,大人觉得他很好,想收他做随从,你们愿意不愿意?”

张仙姑当然不愿意!她的姑娘!给个男人当随从?干嘛呢?哪怕是个钦差吧,想要她的闺女,也得等她闺女正经恢复女儿身,有个女儿户籍再说,对吧?也不能就这么不清不白的给人扛活去呀!

经过府衙事件之后,张仙姑对官宦人家很抵触,打个短工都能给她送人了,随从?那还不是打死无怨?

张仙姑摇摇头:“谢您抬举了,我们粗人命贱,就这一个孩子,哪儿都不离开。”

金良看跟她也说不通,就问祝三:“三郎?”

祝三冷静地问:“我现在是重犯家眷吗?”

金良道:“应该……不是了?”

祝三道:“哦。”

金良见这娘儿俩油盐不浸的样子,想到郑熹的计划,再想想屋里还躺着个本地神棍。他往身上摸了摸,发现自己走得匆忙,没带什么伤药,钱袋也没带,就说:“你们且安心住下,我去去就回!”

接着,一把提走了徐甲!

张仙姑有点心慌,问祝三:“这可怎么办?”

祝三道:“先看看爹的伤。”

………………

两人来到床前,朱神汉还趴在那儿睡着。张仙姑道:“起来了!”朱神汉蠕动了两下,没起来。

张仙姑见状不妙,将碗放在一边,一摸朱神汉的额头,果然,发烧了。嘀咕着用力将他推醒:“快,吃点儿。一会儿药就好,肚里没食可不行!贱皮子,大牢里好好的,挨打也好好的,才回来收拾干净有得吃了,偏病了。”

祝三看了看朱神汉的背,这板子打得不算故意加重,可也不太轻,新伤撂旧伤,现在让他动身赶路,又没个舒服的车轿,那是催命。

朱神汉咧嘴笑笑:“没事儿,松松筋骨。”

硬撑着半爬起来,他身上有伤,也不想下床,拿徐甲的旧衣披在身上,再拿被子盖在衣服上,侧躺着由张仙姑喂饭。

吃了两口精神好了一点,张仙姑道:“再吃点儿,一会儿给你煎药,你吃了就好了。”她心里急得不行,可是丈夫这个样子也不太适合讲刚才的事。朱神汉昏昏沉沉地吃完了饭,又沉沉地睡去。

张仙姑张张口,想对丈夫说话,忍住了,想对女儿说话,也忍住了。

祝三看起来还算平静,她去把碗里的菜吃完了,汤都喝光了。又去把砂锅里煮好的米汤拿来盛了一碗吃了,剩下的都倒进这个空碗里,洗了砂锅,开始熬药。张仙姑呆坐了一阵,也去把半冷的菜汤吃了,嚼到了骨头还惊了一下,回头看看女儿,又默默地把菜汤和米汤都吃了,洗碗去了。

母女俩都没说话,朱神汉也是鼻息沉沉。

日影偏西,药熬好了,两人合力给朱神汉灌下,他还是有点糊涂的样子。

祝三道:“药吃下去了,明早要还是烧着,就得请大夫了。”一提请大夫,张仙姑的第一反应是:“要多少钱?”

祝三道:“还够请一次的,可惜了,早知道是这样,就不去办货了。现在只有把货卖了才有钱……没事儿,我想办法。”

“你不许干那些……”

“知道。”

两人又不说话了。张仙姑愁极无计,道:“你写个幡儿,我再出去给人算命吧。”

祝三道:“爹得人照看。”

两人又沉默了。

祝三想了一下,拿了新置办的家什,又坐到门口去,慢慢地做簪子。几块破木头不值钱,她动动手,就能卖上几文,也是钱呐!细细的木条在她手里有了簪子的形状,她的心渐渐平静,小算盘也打了起来。

没案子在身上,行动就方便多了,手头还有几个钱,够支撑一阵儿,这一阵儿她再倒腾点货,又能凑出些钱来生活。只要到朱神汉痊愈,一家三口怎么样也能活。要应付的就只有眼前这个钦差了。

她估摸着,钦差对她的兴趣应该不大,也不会带她一家三口走,郑七多半是对她出现在墓园等事感兴趣,如果真要掰扯,他想知道什么自己就都告诉他,好奇心得到了解答,郑七应该也不会再坚持了。

当然,如果强行带走就另当别论,到时候再逃。

打定了主意,祝三口角有了点笑影,然后,她就又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抬头一看,郑七亲自来了!

………………

郑熹再次睡醒之后,脾气愈发的好了,先给了徐甲一百贯,不过因为一百贯体积太大,徐甲搬不了,郑熹也没有随身带这许多笨重的铜钱,给的是一块金子。

徐甲捧着金子,话说得不太利落地谢了赏,欢天喜地走了,临走前不忘卖好:“看他们一家过得太可怜,我还给了他们一套旧衣服呢,房租也给算得便宜。”

郑熹微一点头,徐甲就被随从们“请”了出去。

金良这才细说起见到祝三的情形,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他能说的也就是:“倒是个孝子,他爹就是您今天开释的本地犯人之一。”

一句话,郑熹就全懂了。他也如金良一般,对这个“孝行”颇为赞赏。装神弄鬼坑蒙拐骗,那是固然不好,但是这一行里有孝子,这个孝行还是值得赞扬的。如果说,郑熹之前对小货郎的兴趣只因自己需要,所以投注一、二分心思的话,现在对小货郎本人倒有了三、四分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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