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403)

此时天气虽然不算寒冷,却也有了点凉意,要带的衣服就多了一些。张仙姑又收拾了两只大箱子衣服铺盖才罢手。

……——

次日一早,祝缨先到县衙内理事,今年的大事几乎都完成了,她留了一些官吏在衙内维持日常的运转,自己与关丞一道去巡视。

关丞道:“下官?”

“对啊,你地面熟。”祝缨说。在她到来之前关县丞是常驻本县最大的官,必然是熟悉许多事情的。

祝缨带着关丞、祁泰等人,先挨个乡地看水利情况,定下来各乡几条主要干渠的工程。带着祁泰也是为了算土方、人工之类。福禄县的地势不像京畿附近那样一马平川,它县内起伏不平,即使是有较大片田地的地方,田地周围走不多远也是丘陵山地。地势一旦不平,水利工程就不能照着她在京畿学的经验来了。

得重新琢磨!

好在福禄县原本不是一片空白,旧有不少灌溉渠。关丞自己没有很钻研这些,但是见得多了还是能给祝缨讲解一些的,他说:“您来瞧这儿,这个渠它就不能直来直去的,得绕个弯儿,这里的路也是这样的,不能一条道笔直地从山脚直冲上顶上,得盘山而建。”

懂了,工程量也就绕着弯儿地翻着番地上去了。

祝缨道:“去将顾翁请来。”

顾翁是一直住在县城而非最近被祝缨半强迫薅过来住的,他有不少田产是在县城周围的。顾翁此人,家国情怀有,但不多,可是他的家产在这儿,必然会关心与之相关的一切事务,农田水利方面多少能说一些。不止是在福禄县,全国各处都有这样的士绅,他们甚至比地方官更关心家乡的一些事。例如死了的李藏,家乡的气候如何是否有水旱灾变、粮食是否减产之类,他都关心。

顾翁也关心贯穿他的田产的水利工程。

才出县城没多远,再请顾翁过来也不过半天功夫。有了顾翁,祝缨就能问到更多的东西了。

顾翁道:“这一片的水渠好有几百年的光景了,这一段是朝廷征发民夫修的,那边那一小段绕过来的,还是老朽祖上自掘的渠哩!渠也不敢乱挖的,不然,到了雨水大的时候都冲坏了!干渠有石头垒一下更好。那边那一处,要是有条渠,还能再开出些田来”

祝缨往他指的地方看去,道:“地方不错。”那地方靠着顾翁的一块熟田,这人一准是想借县衙兴修水利的便利,引水过去方便他家开荒呢!这糟老头子鬼得很!

等等!这不是我在京兆对王云鹤干的事儿吗?!!!

她又问了顾翁关于人工的问题,顾翁道:“咳咳,有时候因为天气,多用几天工也是……”

“嗯?”祝缨警觉了起来,这话音不对,因为天气原因延误工期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这老头子怎么特意提出来了?

一旁关丞急忙解释:“大人容禀,天下就没有准时停工的徭役!”

祝缨瞬间懂了,这事儿她见得多了。朝廷有规定,百姓每年给朝廷服若干天的徭役——朝廷不付工钱。但是地方上用人是不讲这个道理的,哪个人敢说我今年已经干满了,不干了,下一刻就得被抓起来关黑牢里醒醒脑子。

有时地方豪强如果盘剥得不那么厉害,真有百姓是“自愿”舍朝廷而就豪强的。

祝缨点点头,又问顾翁:“我瞧这儿山林很多,开荒不易吧?”

顾翁忙拱手道:“大人容禀,是很不易,不划算的。”

祝缨道:“容易只怕也不太愿意。”

世间山林虽多,许多还是有主的,山林产木材、竹子、野味、草药……等等。历朝以来有个“名山大泽不以封”,即最著名的山川连皇室王公等都不予封赐,位置好的山川都掌握在朝廷手里。这山川就像道路一样,经过都还要设卡收税呢。里面的优良的木材、矿产,也不让普通人随便去采。

一些小山池塘之类则为豪强士绅所有。大部分的士绅也不愿意开放山林,那是私产。他们宁愿留着自己进山打猎玩儿,或者收钱才许人去砍柴捕鱼之类。

此外又有一些散落的公用的小山、池塘,也并非所有人都能用。譬如一个村子的池塘,就不允许另外的村子来捕鱼。

总之,能有主的都有主了,没有主的,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力有所不及。以及可能有种种不便之处。

至于垦荒,这些地方也不是很适宜的。祝缨对农桑也不精通,在北方学的那点儿知识不敢生搬硬套到南方。因她从来没有参与过垦荒,见的都是熟田,便向顾翁请教。

顾翁也不太懂这个了,他找了个老佃农过来回答。

老农一听就摆手:“那可不容易!一片田,五年功夫也是成不了事的!”

历来朝廷有规定,开垦荒地,或五年、或十年要免租赋,放到福禄县这个地方来讲朝廷就是在占百姓的便宜。五年十年,并不足以开出一方产出稳定的糊口薄田。差不多是朝廷白用你的劳力,将将有点收成了,开始收租税了。

只有天然条件就很好的地方,这样开荒才有得赚。能够大面积开垦成功的,背后必然有一个大的势力在持续的支持。比如军屯,又或者提供耕牛、种子的民屯。

老农道:“别看这一片地草长得挺旺,真要种粮,它头几年就长不出什么粮来!一是肥力不足,二是种子不好,三是混杂野草……草和粮是不一样的,要不然,还种粮做甚?人都吃草得啦。”

老人说得头头是,祝缨心道:完蛋。

她原本是有个开垦荒地的计划的,福禄县一如所有的偏远地方一样,称得上是“地广人稀”。它以前是上县,人口不少,能凑成个上县就是因为它的地方大,不是因为人口密度高。

祝缨没再说话,派人把县城里各乡的头面“父老”都叫上了,心中想的垦荒的事先压后吧,先看看水利和道路。

…………

这些乡绅们的长相有丑有俊,脑子有聪明有笨,但是遇到对自己有利的事情的时候,个个都是顾翁。祝缨仿佛看到了二、三十个绕在王云鹤身边试图诱拐王云鹤开渠经过自家田的自己!

祝缨心道:今晚就给老王写信忏悔,他当时对我真是太好了!

这些人里有脑子活络的,看到祝缨还带着父母出行,想起来她上回也是带着父母下乡的,心道:可真是个大孝子!

便有人趁夜给张仙姑和祝大送礼,请他们代为说项。

常寡妇找的张仙姑,她认为祝缨与母亲的关系更好一些,看一家三口站立的位置就能看出来,祝缨跟母亲之间的距离更近。她也搬到了县城居住,这些日子也看到了一些祝家的情况,张仙姑的话要多一些,家务是张仙姑和花姐在管。而花姐也是常伴张仙姑左右的。

祝家看起来生活简朴,不过看祝缨的一些衣饰颇为华美,常寡妇也不敢怠慢,提着一匣子的首饰来送张仙姑。

大不幸!张仙姑不会讲福禄方言!

张仙姑和祝大到这会儿也能听得懂一点本地方言了,说还是不行,不行还偏要硬说,觉得自己说的就是福禄方言。自信的样子跟福禄人自认说一口地道官话是一样一样的。

常寡妇开口,张仙姑听得云里雾里,张仙姑说话,常寡妇也听的七零八落。

张仙姑方言不行,看到首饰却看懂意思了,连连摆手推据,口里说:“犯法的犯法的!要抓起来的!”

“犯法坐牢”是张仙姑的噩梦,丈夫孩子都蹲过大牢了,尤其是女儿,是万不能再叫她出事的。

常寡妇也听不懂张仙姑的话,也看懂了张仙姑的意思。也是没想到,这祝县令看起来油盐不进,家里人居然也这般清廉!

那一边找祝大走门路的人也是铩羽而归。

人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一家子人,一个贪财的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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