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477)

一地有了正式的官兵入驻,大部分时间里是肯定会更安全的,兵士等有点钱也会在当地买东西,还是肥了当地。当然,如果军纪不好,就是地方一害了。且驻军有军官,也有品级,如何与之相处也是一件麻烦事。

祝缨思之再三,还是请求派驻少量兵马到福禄县。

因为福禄县本就是接收流人的地方,现在恢复了接收,接不下来不可能总是给她宗族械斗的老实人、倒霉催的好心人、误杀人命的可怜人……流人营就得跟官兵营离得近一点,好有个看守。

再者,与奇霞族之间的榷场开了,阿苏家还好,局面打开之后,必有其他部族。各族之间又各自有仇,打起来光凭县衙这几丁人恐怕镇不住。

几封公文发出,最先收到的是同意派兵的公文。

原本福禄县就有少量驻军,眼下不过是“恢复故事”,由一个校尉带着一百来号人分驻到福禄县。他们原就在南府驻兵,据言南府驻兵有一千人,分她一百虽不算多,但也勉强说得过去。

一百人维持日常也够了,真要打仗的时候,那就是全县抽丁,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各村、乡以宗族、同乡为基础,选出各级的头目,这一百人就是骨干。以福禄县的人口,临时能凑出来数千至一万兵丁,如果让一县常年维护养一万个青壮,哪个县也熬不住,所以不打仗的时候就全散了,日常还是指望驻兵。

府、州也是这么个办法。按说,农闲的时候壮丁还应该操练一下的,不过许多地方都省了这个步骤。

因她多向南府也行文一封,南府那位上司倒还好心,给了她一个公文,提醒她:准备好给驻军耕种的田地!

祝缨拿到了公文心道:原来坑在这里!

她重新召来了关丞,指着公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关丞道:“大人怎么会想到招这群鬼来?好不容易将他们给晾走了!”

祝缨道:“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关丞道:“哎哟,要是军纪不好,他们喝酒赌钱、打架、调戏妇女……比土匪还可怕呢!”

“地是怎么回事?”

“您还不知道么?这些人有些个是拖家带口的,还有地处偏僻转运难的,养活这么些个人,除了上头拨钱粮,也有下令当地给田亩自己种。以前驻兵的时候他们也有田地,后来撤了,不但营盘荒废了,地也荒了。”

“荒了?也行,有多大地方?叫他们再开垦就是。他们本也会带些兵马钱粮来的。”

关丞哑了,祝缨再三催促,他才说:“又开荒了。”

祝缨听明白了,其实就是把人家的田说成荒地,毕竟原来耕种的人真的走了,算抛荒。紧接着再说我来开荒了,这地就是我的了,又能免几年的租税。合着是两头吃。

一百人,一人五亩算,就是五百亩,也算个财主了!怪不得这两年也没人提醒她,哪怕流人发过来了也没人提及这件事!

关丞见祝缨看着他不说话,心里直发毛,对祝缨道:“大人,其实……”

“嗯?”

“不如再给他们一片地,叫他们开荒。都是壮丁呢……”

祝缨道:“原来的荒都叫谁开了?”

关丞脸色煞白,谁开了?他也开了,不过是由县衙一个本地的书吏代持,名义上是书吏开的荒,实则有他的一分儿,每年书吏收了租还分他一大半,等他离任了,再将田地以平价转让给书吏,书吏又是一方地主了。

这也是许多书吏积攒家业的方法之一。

除了关丞,县衙里与他交好的莫主簿也这么干了,此外又有四个县中大户,给了一些贿赂也分得几十、上百不等,合起来拢共六人干的这个事儿。但因这田不算县产,祝缨让他们自首时没一个人提这事儿的,哪知道这事儿现在又被翻出来了呢?

祝缨道:“看来有你的事儿。你是现在说,还是等驻军来了事发了,我把你们都捆了给他们乱刀砍死?嗯?”

关丞腿一软,跪了下来,道:“下官当时不合起了贪念,收了他们一些好处,将田拨给了他们。”

他不招自己,而是将代持的书吏与从他手里弄到田地的乡绅给供了出来。这事儿是过不去的,县里的田亩册已改了过来,可是军中的记载他的手也伸不过去,还是得老实招。

祝缨道:“把人都请来吧。”

关丞忙道:“下官这就去叫他们来!”

祝缨没说话,眼睛一直看着关丞,关丞只觉得她一双眼珠子冷冰冰的,全不似个正常人类的样子。他上下牙直打战,硬着头皮道:“下、下官……”

“串供?小吴,你去!”

…………——

来的一共是七个人,因为关丞和莫主簿是由人代持的,关丞没把莫主簿招出来,莫主簿却躲在外面偷听。又因祝缨到任之前是关丞代理县务,关丞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他只能出现。代持的这两个人居然现在也在衙内,每天勤勤恳恳地应卯。

四位乡绅也都是熟人,内中还有一个顾翁。

他们也没想到在与新县令的相处渐入佳境的时候又冒出一笔旧账来,也都有点心慌。

祝缨先不说话,几人绷不住都跪了下来,不等祝缨点名,一个一个痛哭流涕。县中书吏哪个上司都得罪不起,也不敢供出县丞和主簿,只能自认:“猪油蒙了心,白抢了这块荒地。”死咬着荒地不放。

祝缨知道这些人的油滑之处,他们办事的本事是有的,否则也不能还能留下来,挖坑的本事更是有!

她说:“荒地?行,几年开出来的?六年?我再给你一块荒地,开不出来我杖毙了你!”

关丞一脚将人踢翻,跪到祝缨面前:“大人,休理这等奸滑小吏的口舌。”

顾翁也有点慌,低声道:“老朽无颜见大人!”

祝缨已然看出端倪,慢条厮理地道:“你们是算地钱,还是交钱?”

几人哭声戛然而止,脸上挂着泪抬头看祝缨。祝缨道:“你们总不能白拿我的地吧?”

关丞心中暗叫一声侥幸,祝缨的眼风就扫到了他的身上:“你们干这等事,该脱官衣的脱官衣,该流放的流放,还敢有妄想吗?”

关丞的心凉透了,他这确实是犯法了,如果深挖事情更多,真不止脱官衣了。忙忙碌碌几十年,最后官没升反而贬为庶人?关丞这回哭得真心实地,头在地上呯呯作响:“大人,大人,下官知错了!”

余下几人见他这样也都吓得不轻,又想起来这位近来十分和气的大人刚到福禄县干过的事了,都叩首乞饶。

祝缨道:“算地钱,还是交租子?”

顾翁也吓到了,道:“全凭大人做主。”

祝缨道:“拿纸笔来!一人一张,写!不许交头接耳!”

她命几人各写取了多少田亩,各人既怕她,又怕与别人说的合不上,不得不写了实数。祝缨拿了一看,乐了:“六百亩地,就这么分了?”原来,前番耕地不止五百的数,六百亩多一点。笔一抹,六人就这么分了。

祝缨也不跟他们客气,先把两个书吏手上的田没收归公,两个书吏各二十大板逐出县衙,不许再在县衙供职,另择两人代替他们的职位。交出职位之前,先在县衙外面站枷三天。

罚完他们,祝缨对乡绅道:“是我没有信誉,还是这二年来我做得不够好呢?你们没有对我说实话,现在我很失望。”

顾翁也哭得梨花带雨,一个劲地请罪。祝缨道:“你们都是县中乡绅长者,为什么也这样?行赂是罪,侵吞田地也是罪,还要欺瞒吗?”

顾翁等人膝行上前:“小人知罪了!大人宽恕则个!”

“交钱还是交地?”祝缨问。

顾翁等人哭声又是一歇,顾翁哭得头脑发昏,抬起头来想了一阵才明白这意思:“大人?小人愿,交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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