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48)

黄先生笑了,有一点点矜持的得意:“三郎是个聪明人,只因没有见识过这些官场的事才会有这样的疑问。见多了,你自己就能想明白啦,也没什么,不过是有些事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又或者自己不方便做,显得有私心。再或者是……不想有干系,方便日后找个顶缸的。做人下属的呢,就要识趣儿。不过啊,有那等不值当为他顶缸的,就要装糊涂过去。”

他说了一串的“前辈”经验,停下来喝酒,又要说什么的时候,祝三又给他续了一杯。黄先生道:“你怎么不喝呢?不会喝酒可不行!”

外间一阵脚步声伴着个豪迈的声音传来:“对!要会喝酒!”

金良来了!后头还跟着个陆超。

黄先生本是微醺,此时全醒!慌忙起身来见礼,金良是郑熹的随从,却是有官身的。

再看祝三对金良,居然不大客气的样子,道:“怎么来啦?”

金良没好气地说:“我不来吗?”一屁股坐了下来,敲敲桌子,又呶呶嘴。黄先生非常机灵地抢着从食盒里翻酒杯,准备倒酒。金良道:“叫他来!我今天为他脚板都要跑散了!”

祝三歪歪嘴笑了:“行,谢啦!”又给陆超倒了一杯。

金良喝了一盅就不多喝了,挟筷子猪耳朵塞进嘴里:“你倒好!吃喝得开心!从前不知道你还有妻房哩!这下要春风得意了!啧!要是没这官司,你是不是就要把人放在老家,自去京城快活了?”

祝三笑笑:“你别管。”

“行,不管!”金良也就说说,这世上多的是去外面闯荡却把老婆留在家里的男子。他是来找黄先生的,两人就势说了两句。黄先生忙说:“小人这就回去办。”

金良道:“不急,你们喝。我去复命!我说不必急就不必急,别弄得人说,郑大人做钦差,为了自己的事儿逼得下头人连觉也不得睡。你该吃吃、该喝喝。”

他说得直白,黄先生唯有苦笑着又退了两步:“我与三郎还没聊完呢。”

金良道:“这就对了。三郎,看住他,灌醉了,别叫他瞎忙。”

祝三道:“好。”

金良和陆超一前一后走了,陆超临走前对祝三挤眉弄眼的:“小子!你行啊!今晚该快活了。”

祝三又说了一遍:“大姐还在孝中。她和干娘住隔壁那间,我就在这里睡。”

陆超挑起了拇指:“行,三郎,你是真汉子!”

金良也退倒了两步回来,说:“哎,你小子,大人和我都没看错人。好好干!”黄先生恭恭敬敬将他们送出门,又折了回来喝酒,这回也不劝祝三喝了,自己开始问祝三:“朱家那老棺材瓤子,要不要哥哥我为你办了,以绝后患?”

祝三道:“别的倒罢了,干娘丈夫、儿子的坟可都还在老家呢,您给照应一下。我瞧于平现在是顾不到这个了。”

黄先生大包大揽,又问:“兄弟的祖产呢?”

祝三嗤笑一声:“他们找不到。”笑死,根本不让跟朱家人埋一块儿,就祝三亲见的,她那个早死的哥哥,山里胡乱埋的,没人带路村里人根本找不到地头。

黄先生道:“放心!老哥哥我给你办得妥妥的!哎,老棺材瓤子还坑了咱干娘的田产吧?多少?都在哪儿,我都给你拿回来,你只管上京去!”

他声音很大,隔壁的于妙妙都听到了,心头只一动,就“呸”了一声:“这是灌了黄汤吹牛呢!”他倒是能办得到,但是想办成得下力气,等祝三一走,黄先生就没这个动力了。

祝三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与之前印象中完全不同的黄先生,细细品着他的形态、话语,黄先生却好像认真了:“真的,我给你安排人祭扫!田弄回来,有收成了,上个供也是好的。雨水大了,坟堆都打塌了,谁家不是年年堆土的?”

这话说的,这里祝三一家三口毫无感觉,隔壁于妙妙却动了心。她的侄子于平眼见是靠不住了,可亲儿子的坟她是真的放心不下。当天晚上,于妙妙就翻来复去的睡不着了。

………………

第二天一早,祝三去买了早饭请于妙妙婆媳吃,于妙妙委婉地向祝三表达了这个意思:“借你的脸面,托他办事。我那些田也不少,我也不亏待他,也不叫你白舍了脸搭在中间。这样,只要我夫、我儿的坟他着人给看顾了,花钱从租子里出,有多余的,都归他,当我谢他的酬劳。一年一年的,他能收上多少都是他的!”

一旁张仙姑道:“田能拿得回来,老畜牲能受了报应,那大娘子和花姐儿就不用再上京啦,有这些产业,又没人打扰,何苦跑来跑去的呢?大娘子,咱原本说好的,老三给你当女婿是为了应急。花姐儿这么好的媳妇,我倒是想要,是老三不配了。她还小,花姐是女人家,女人等不得的。横竖官司打完了,婚约一解,各自便宜,你说呢?”

于妙妙又羞又怒,祝三道:“娘!我再想想。”

“老三!”

祝三摇头,她知道张仙姑现在为什么拼命要拆这门亲,可是自己一旦解除了婚约,黄先生就未必肯再这么照顾于妙妙婆媳了。

祝三道:“干娘,黄先生送了这些东西给咱们,咱们得去登门道谢的。”

张仙姑急道:“你疯啦?”

祝三道:“娘,你看看爹去。”说完,拉着于妙妙母女出门,于妙妙扭身回自己房里,花姐跟进去劝。

祝三也跟了进去,见于妙妙面向墙壁像在流泪。祝三道:“干娘,我娘从来没坏心眼。有些事儿实在不好说出来,我爹的官司没定案,钦差要我给他做事,所以我得上京。你看到的这些大多都是他给的,能给,就能让我加倍吐出来。上京之后怎么样实在不好说,你们但凡有一丝旁的活路,我都不想拖你们下水。你们要是没了别的路,那咱们就一起挣扎。”

于妙妙抹抹眼睛,转过身来,说:“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也没怨你娘,谁都有自己亲生的,谁不向自己亲生的?我也是当娘的人!我也没别的出路了,我现在是死是活,也全仗着你的好心了。你是我的倚仗了,你要不管我,我有全身的力气也没处使,也只能死了。”

祝三道:“那我还是那个话,大姐也还没出孝,要拿我应付事我也不推拒,你们帮过我,我记着呢。以后大姐要有良人,你们也不必顾忌我。如今咱们都是为了求条活路,以后要怨恨我的时候,就想一想咱们立契书时的情形,再想想今天,把这怨恨消了。好不好?”

于妙妙放声大哭:“我的儿啊!”也不知道她是哭死去的亲儿子,还是在感慨祝三。

等她哭够了,祝三道:“咱们去找黄先生吧。”

于妙妙道:“哎!”将装契书的袋子找了出来。

两人到了府衙里,祝三先进去,于妙妙婆媳俩在外面等着。

黄先生在府衙里,忙得脚打后脑勺,将郑熹要办事办好了。他喝了半晚上的酒,脑袋嗡嗡的,听说祝三找上门来却不能不见,将祝三让到了值房里,倒上茶,询问何事。

祝三道:“昨晚说的话,算数不?”

黄先生说了什么自己都快忘了,使劲捋了一下实在不知道祝三说的是哪一件,才道:“三郎,我昨天说的话不少,自然是算数的,你要我兑现哪一条?”

祝三道:“田产的事。”将于妙妙的盘算说了。

黄先生道:“我怎么能收酬劳呢?”

祝三道:“你不收,她反而不放心了,这世上,不收钱的东西才是最贵的。您说是不是?”

黄先生这才说:“那好吧,书契呢?”

祝三这才去请于妙妙婆媳进来说话,黄先生嗔道:“三郎也是,怎么把大娘子闪在外面等着?外头人来人往的,叫他们看着,忒不像话了。”

于妙妙郑重拜了一拜,将袋子打开,一件一件拿出来给黄先生看。黄先生心里算了一下数目,是笔很划算的买卖了。于妙妙心里在滴血,可想到儿子、丈夫的归处,只能狠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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