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481)

祝缨点点头。

阿苏洞主道:“那就这么定了!”

……——

阿苏洞主到过县城几回又跟外甥聊过,知道山下也重“师徒之谊”,就郑重准备了一份礼物,为“苏鸣鸾”办一场拜师礼。也照着山下的规矩,准备了肉条之类,请祝缨坐下,让女儿拜师。

苏媛改作男子装束,对外称作阿苏洞主的孩子,一般人看到男子装束就默认她是洞主的儿子。洞主四个儿子,山下人也分不清谁是谁。有人要问,就说是苏媛的孪生哥哥,则见过“苏媛”的人看到“苏鸣鸾”便也不觉得有太大的违和了。

阿苏洞主在县衙附近为女儿置了一所房子,带同伴读、侍从都住在这里。每半月回来一次,一住就住半个月。安排好女儿,阿苏洞主也不跟着听一课看看老师究竟如何,拍拍屁股就回家去了,留下一屋子的小鬼儿当家做主。

苏鸣鸾这处宅子比她们在山寨里小很多,两进,她将前面一进改成了大书堂,大家伙儿就在这里读书。

拜师的第二天,她便带着伴读去县衙请祝缨指点。

祝缨道:“我要知道你们现在都学了哪些东西。”

苏鸣鸾道:“我会山下的话,识字碑上的字差不多都识得了。他们已经在学说话了。”

祝缨与她的伴读们交谈,知道他们互相之间都是亲戚。阿苏家管的寨子就那么些,与山下豪族一样,差不多的上等人家也是互相通婚的。这六个人,有三个是苏鸣鸾的表亲,两个是她的堂亲,另一个是巫医的族亲,巫医的家族也是与寨中富贵之人通婚的,不过与苏鸣鸾家的血缘稍远一些。

聊不几句就切回了奇霞语——他们的福禄方言只刚刚入门,他们与苏鸣鸾的学习进度不同,不得不更加刻苦。奇霞族没有文字,他们连拿笔都要现学。

祝缨道:“先学一学识字歌吧。把调子先学会了,我将那些字一篇一篇地译作奇霞语,熟知其意之后再学字就快了。鸣鸾,你先教他们歌诀,次序换一下。第一篇最后学。”颂圣篇十分的虚,不如后面的常识篇好记,先将常识类的学会了,再背颂圣篇就方便多了。

苏鸣鸾虽然恨不得一天就能全学好也知这是办不到的,她又需要帮手,于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祝缨眼下虽然不太忙,每天白天也只能抽出一个时间来给他们讲授功课,她每天译出一篇来,不求意思精确,大意差不多即可。苏鸣鸾先听了意思,再给伴读们讲,竟比自己学的时候又多了一点体会。

祝缨到落衙后再拿出点时间来检查他们的功课。学生们学得十分刻苦,不用人催,夜夜学到二更,第二天天不亮又起来背诵。

苏鸣不以自己比别人进度更快而骄傲,她拿主意的时候很果决,向祝缨请教问题的时候却很谦虚。“伴读”们苦学识字歌练习的时候,苏鸣鸾找上了祝缨。

祝缨正算着奏本抵京的日期,见苏鸣鸾来,心道:巧了,正与她有关。

苏鸣鸾如同一个守礼的书生一般等在一边,待小吴通报了,祝缨说:“进来吧。”

她才走了进来,问道:“学生没有打扰到阿叔吧?”

祝缨道:“你来不算打扰。什么事?”

苏鸣鸾道:“我教他们说话,自己虽然又有了新的感悟,还是想请阿叔给我再多安排一些功课。”

祝缨道:“巧了,正想着你。小吴,把小江请过来。我给你再找一位老师。”

苏鸣鸾感兴趣地问:“什么老师?”

“见了你就知道了。”话虽如此,祝缨还是给了苏鸣鸾答案——学说官话。

不是想学吗?正式的官话可比福禄方言更贴合朝廷。

苏鸣鸾笑道:“我听阿叔的!”

小江很快到了签押房,祝缨往她脸上一看,道:“又生气了?”

小江道:“没有的。”

祝缨道:“这两天县里也没尸体给你剖,天天跟一些喜欢改歌词的人混在一起一天气三回。给你一个好学生,鸣鸾。”

苏鸣鸾有点好奇地看着这个跛足的女子,她之前在县城的时候四处乱蹿,也知道有花姐、也知道有小江,甚至有点怀疑小江是不是与祝缨有点私情。现在看来,两人不像是有什么情愫的样子。

小江也看苏鸣鸾,心道:是个女娘。

苏鸣鸾作男装只消留意将声音稍稍压低,不作娇嗔女儿态,一般人并不会盯着她找破绽,怀疑她是男是女。小江的经历使然,看人是有些眼光的。苏鸣鸾与祝缨不同,祝缨从来就是当个男孩儿养大的,行动自然就带上些挥洒自如,苏鸣鸾从小就是个女孩子长大的,一时半会儿装不出来那股理所当然的劲儿。

祝缨道:“鸣鸾一定是个好学生。”苏鸣鸾的脑子虽然活,学东西却很有分寸目的明确,不似本地百姓学歌的时候犹带懵懂时不时会改个词,她学东西时要背的就丁是丁卯是卯,有见解的地方也先记下来再与人讨论。

小江又看看祝缨,见她与苏鸣鸾也没个眼神缠绵,心道:这是獠人的贵女,好,女子,我用心教,看她能走到哪一步!

小江说:“好!我一定用心!”

苏鸣鸾道:“不会让你失望的。”

一个答应的痛快,一个接受得干脆,祝缨道:“记得避嫌,说话的时候门得开着。”

两人一齐心说:我跟个姑娘说话,有什么好避嫌的?

埋怨归埋怨,又都觉得这是祝缨能说得出来的话,于是一前一后出了签押房,十分的“避嫌”着去教学相长了。

祝缨挑挑眉,掐指一算——奏本该到京城了。

…………——

京城近来收到祝缨的公文稍显密集,胜在都是好消息。

这天,陈峦特别留意了一下,见有好消息便笑着拿了出来翻开一看,笑道:“正好!”

施鲲问道:“好什么?”他更奇怪的是陈峦近来已有退意,为何今天却突然这么关心起政事来了。

陈峦道:“是个好消息,看到四夷皆服,我也可以就此休致啦!”

施鲲顾不上“四夷皆服”是个什么事儿,先问陈峦:“你要休致?”

陈峦心里是千万不舍,顺口说出来就罢了,要他郑重地承认,话到嘴边险些没能说出口。在施鲲专注的目光下,他十分痛心地说:“我为相这些年,是时候让给贤者啦!此时休致正可好好教导两个孙儿,免教像他们父亲那样蹉跎岁月。”

施鲲道:“万万不可!”

一旁王云鹤被这一声引了来:“怎么了?”

施鲲道:“他要休致,这如何使得?”

陈峦话都说出来了,心里难过也不好反悔,故作潇洒地道:“怎么使不得?我做丞相,别人才称呼我是‘陈相’,不做了,就只是一老翁。‘丞相’二字又不是长在我身上的。你们二位,咳咳。”

他赶紧住了口,就怕自己再摆出个前辈的架子说出不太合适的话来。这个“适时而退”不能算是他的独家感悟,许多人都知道,不过许多人做不过罢了。拿这个说事儿,对两位如日中天的丞相说“以后你们也要适时而退”,显然是不合适的。尤其是王云鹤,有抱负,才刚干没多久呢,不该说、不该说。

施鲲道:“令郎还在外任上。”

休致的丞相许多都会选择回乡,凡主动休致而非被迫休致的丞相都有自己的想法,回乡之后地方上也捧着,还光宗耀祖。但是在这此之前,实在应该给仅剩的一个儿子安排好了再走。陈萌前半生可称为纨绔,这几年才像个样子。施鲲就劝陈峦好歹等陈萌三年知府任满给调个京官再走。

陈峦却说:“原是这么想,这二年看他做事也有个样子了,叫他自己凭本事挣前程吧!”

好消息可遇不可求,趁着有个好消息求退,总比政事焦头烂额的时候上书求休致要体面得多,物议上也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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