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529)

榷场里有人试图阻拦,犹豫了一下又闪开了。凶手行凶完之后没有马上逃跑,又开始砍杀,根据血迹就能推断出他们边砍边走的路径。

赵沣带人赶了过来,在离铺子比较远的地方拦下了其中两人,这两人是一前一后被拦下的,另一人弃了马。她还看到了市令的足印,是拦在了一匹马的前面,又斜向倒去。

祝缨一手打着火把,一手扶着梯子,站在梯子上观察了一下最后一名凶手逃走时走的房顶。避开足印爬上房顶,照着房顶瓦上的极浅的足印,看到人跳了几个房顶之后跃下了榷场的栅栏,跑了。

她把这一切都看完,确认了三名凶手的身份,里面应该没有赵苏的那个“阿浑舅舅”。她在寨子里见过阿浑,此人是个灵活的胖子,灵活是指他的表情,是所有人里与祝缨说话比较亲切的那一个。如果三人都是他的奴隶的话,他是主使的嫌疑就很大了。

往市令、赵沣等人休息的屋里坐了,祝缨命童波去找人:“今晚先问五个人。”

五人里就有一个是祝缨在县城闲逛时见过的,她叫出了这人的名字:“王四,你是头一回过来吗?”

王四哭丧着脸道:“大人!我冤呐!”他一身布衣,肘上还打着补丁。商人也是有贫有富,并非所有人都是豪富,有小商小贩好容易得了一张入场券就遇到这样的事,见祝缨能叫出他的名字,眼泪也下来了。

祝缨道:“莫哭,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王四啥都没看到:“他们有蹭着大户的铺子拣些买卖的,小人是新来的,也靠不上前,幸亏这样才没叫人砍人。小人就只看到几条马腿从眼前刮过。”

祝缨又安抚了他两句,接着传下一个。

问完五个人,她才离开榷场,路上,她对赵苏道:“事情处置得当,你们办得不错。”

赵苏一点也不高兴,道:“终究还是出事了。”

祝缨道:“应该的。这可也算寨子的变法了,哪里变法不得出点事?下回有人砍我也不一定。我倒宁愿有人来砍我了,没的弄这些人做甚?这件事在你这儿就算结了,你甭管了。这都七月了,眼看收了麦子,就得完粮入库、送粮入京。你的功课怎么样了?”

“啊?哦!案子……”

“功课,”祝缨提醒道,“你要赶在明年入学,最近就得动身了,不得先适应一下京城么?去了京城也不必拜访什么人,先看京城。”

“是。”

祝缨道:“京城繁华,一掷千金的有,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也有,有好人也有坏人,自己掂量。”

“是。”

“要是带仆人呢,顶好让他懂些官话。”

“是。”

两人一面走一面说,祝缨说一句,赵苏记一句,末了,祝缨说:“案子结了你跟我县城,我再给你准备些东西。”

“义父。”

“去吧。”

…………

赵苏将祝缨送回客房,自己去寻赵沣,说了刚才的事儿。赵沣一颗心放回了肚里,道:“不愧是大人!”差点没心再管案子的事儿,琢磨怎么给儿子打点行装了。钱是要的,御寒的衣物当然也要,还有仆人,一定得是忠仆!

这边父子俩忙忙碌碌,那边阿苏洞主父女也没闲着。

阿苏洞主对“写下来”并不热衷,苏媛一听说“写法典”不由自由想起来祝缨让她写“史诗”的事了。

她说:“阿爸,我这就去写!”

阿苏洞主道:“你要写什么?”

苏媛也有说辞:“咱们没有文字,当然也没有法典。如今遇到了案子,没个本子给他们朝廷这事儿就不能了结。要写本子,就得有东西写。阿叔让我来写是给咱们机会呢,赶在索宁家前面,咱们抢着个先!”

她游说父亲说:“咱们之前,没人在朝廷里细说咱们的事儿,现在咱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写什么奇霞就是什么样子的。我写,写好了念给阿爸听,再请阿叔来商量一下哪样说更好听。”

阿苏洞主道:“咱们虽有求于他们,也不能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咱们才要抢先说呀!比如阿浑叔叔,咱们就说,以咱们的法,杀奴隶就行了,阿浑叔叔没杀人,那个朝廷也不能算他是犯人!您说呢?以后相处得多了,免不了有些杀伤的事,阿叔说的对,得先有个准星。万一以后哪一回闹得太大,就怕他们真的派了兵来。”

上一回虽然是朝廷官员骗了人家头领来烧死,朝廷还是派兵围剿了的,打到“獠人”也打不动了,才互相老实了。否则以阿苏洞主等人的脾气,也不可能就嫁了妹妹给赵沣这样一下山下的地主,一、二十年也没什么骚扰过山下。

一朝翻脸,确实打不过整个朝廷当后方的官军。

阿苏洞主道:“这倒也是。”

苏媛道:“阿叔自然不会一心只为咱们,他也有他自己的官儿要做,他人也确实很好,是会想着别人的人。我这几个月在县城住着、看着,他不止对咱们,对他们的人也很好。县里那个地主,嗤,也都不是好弄的人。阿叔看见了,也不很计较。他不是个狠毒绝情的人,也不弄奸计。”

阿苏洞主缓缓地道:“也好。”

苏媛道:“那我就去写了。现在这个呢?”

阿苏洞主叹了口气,道:“明天我同他商议吧。”

“哎!”

苏媛去现编个《法典》去了,她也不知道怎么编,写得长长短短的,心道:要学成本事、办成事就不能怕丢脸,我先写着,有不懂的再请教阿叔就是了。

阿苏洞主站在窗前望天,思忖了很久、很久,久到天突然下起了雨。

父女俩并不知道,祝缨此时还没睡,她又去询问了一回伤者,询问了他们的口供。那位活下来的大商人称,听到马蹄声他还以为来了什么贵客,亲自出了铺子看,就看到了三人三骑。

其他的伤者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砍伤了的,也没看清人,也有看清了是某一个人砍的他。

祝缨将所有的情报汇总,得到了一个不算太糟糕的真相——洞主的堂弟没有亲自动手。只能说这位投了个好胎,杀人都不用自己动手,他甚至不用偿命。

…………

次日一早,阿苏洞主和祝缨都起得很早,苏媛的《法典》根本来不及编完,草草写了一点,又觉得不满意,写写改改删删,最后竟只留下一条“主人杀人不犯法”,苏媛自己看着这一条都觉得太显眼了,又把这一页纸团一团给扔了。

父女俩两手空空来见祝缨。

祝缨预备再问几个目击者,见状就吩咐高闪等人去问话、记录,自己则与阿苏洞主协商。

阿苏洞主道:“我把阿浑带来了。”

祝缨道:“那就请来一见吧。”

阿浑看起来几乎完好,除了左颊上一块淤青,得是个巴掌印,大概是阿苏洞主打的。他一张胖脸此时也不见了和气生财的笑,而是有点横肉的凶相。阿苏洞主道:“你还不知道错么?”

阿浑与祝缨打过照面,祝缨请他先坐下,道:“事已至此,还请给我一个原因吧。”

阿浑一声冷笑:“你们奸诈狡猾,还要什么原因?”

阿苏洞主道:“是你的奴隶受你的指使,你还说别人?!!!”

祝缨跟阿浑论亲戚还得叫他一声哥,她这一声叫得十分自然:“哥,我奸诈狡猾也没对付过你呀。”

阿浑气得胖脸一抖:“这个市集!”

得,断人财路了,祝缨无辜地看向阿苏洞主,阿苏洞主道:“你就不管大伙儿了?!寨子里不比以前好吗?”

“我不是你兄弟吗?我不是阿苏家的人吗?你想过我吗?哦!你们弟兄俩都有好处,只有我得到了坏处!你们才是一伙的!谁跟你是血亲?”

眼看阿苏洞主要被这货气死了,祝缨道:“大哥,你瞧,我就说凶案是因为贸易的事儿,就是为财杀人,不干别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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