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570)

“哎!”

祝缨当晚就宿在村里,这个村子看起来还算可以,村民身上的补丁都不多。王占家有点当年朱家村于妙妙家的模样——比较富裕。所以这一晚她住得也不错,有艾草驱蚊,马匹也照顾得不错。

祝缨睡前叫来关丞问:“他也托你了?”

关丞就怕她提“托”,忙说:“没有没有的。真的!这一片本来就是要动工的,下官才顺手应了这人情。姓黄的田产大多在思城县,他在看咱们这儿没有九个村那么多的地。就俩。下官想着,这本事就是县里的工程,就顺手给夹进工程里了。委实不知他还有这样的肚肠。”

祝缨道:“你呀,平时多留心,他找你的时候你就该知道这儿多出一处村子了。”

“是是是。”

祝缨道:“事情我知道了,这等事没有下一回。”

“是。”

“忙了一天了,去休息吧。”

次日一早吃完早饭,祝缨又看了一回水渠。祁泰等人随行,祁泰这个人,以前主业是算账。到了福禄县之后,祝缨宛如那种不讲理的上司“你不是会算账么?合账是加紧成除,计算工程土方也是加减乘除,你都干了吧。”祝缨实际给他的待遇比之前他讲的条件要好,也不逼他交际,祁泰忍了,从第一年起就兼职算这个账,几年下来,连简单的土木工程都懂了一点。

算完了,祝缨不经意地问:“这水流向哪里?你们争水用水有没有口角的?”

王占憨厚地笑笑:“还好还好,那是黄大官人家的田,也争也闹,不过黄大官人家势力在思城县,咱们也不怎么吃亏。”

祝缨道:“为什么争?还不是因为少,大家都想要?能多一些,争斗也会少一些。好啦,老关,咱们去那边瞧瞧。”

王占苦留吃了午饭再走,祝缨道:“不啦,还有事儿。那边儿里正是谁?”

王占道:“他们村管事儿的姓黄,听说跟黄大官人家沾点儿亲,就住那儿管事儿哩。”

祝缨皱眉道:“不对呀!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王占道:“他们是不怎么去县城,哎哟……”他眨眨眼,表情有点慌。

王占等人平常就是种地、交税,连上县城都很少,也就这两年祝缨来了修了一点路,他们村往县城的次数才多了一些,也有年轻人秋收后去县城干点零工,搬点橘子之类的。更没有“隔壁是隐户”的概念了。

相邻的村子之间交往也不太多,村里哪有将事情弄得那么清楚的人呢?

王占此时突然回过味儿来,那村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儿吧?

祝缨道:“你张罗几个人,跟我一同去。”

“好嘞!”

…………

祝缨从王占的村子那儿就地带了二十来号壮丁,浩浩荡荡地去了隔壁村。

隔壁村不明就里,王占骑驴,先进村去叫了黄管事出来迎接县令。黄管事知道要修渠的事儿,满脸堆笑迎了出来。心道:十二郎办事还是一如既往地痛快。

王占不自觉地也露出笑来,与黄管事先寒暄几句。

黄管事上前道:“小人见过大人,还请大人堂上奉茶。”

他在这儿住的地方比王占家还要好些,因为要应付黄十二郎派来收账的人,他这儿的茶水也更好一点。

祝缨道:“先看看水渠和田地吧。走。”

黄管事陪着他们一行人看了田地、水渠,黄管事指指点点:“这里这里,一片都是,只有这边流经,那一边能吃到的水少。可得再开一道渠。开一道渠要费不少地呢,又得少种一些庄稼少些收成了。顶好能算准了,水够用,又不用多占用耕地。”

祝缨状似不经意地问:“这一片得多少人种啊?你这儿有多少人?”

黄管事笑道:“也没多少,就这一村儿。”

他们粗略地逛了一圈,祝缨在心里暗暗记数。太阳很毒,关丞被晒得头昏眼花,可也不敢叫苦。终于,他听到祝缨说了一句:“我都知道了,回去细说吧。土石方、人工,都得算。要征调。”

黄管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儿:“哎!大人,这边请。”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了,回去又走了一段长路。太阳西偏,祝缨等人到了他的院子,马还没牵去饮水,祝缨道:“哎?以往我怎么没见过你?”

黄管事一怔。

祝缨站住了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黄管事眨眨眼:“大人事务繁忙,哪有功夫见小人呢?”

“哦,你们这儿耕牛还够么?”

“勉强支应。”

祝缨道:“不对呀,这些里正、村长我都见过,每年秋收我都要亲自督查。县衙为各乡贫户担保租牛,也是要由里正、村长来领。我没见过你。怎么回事?你户籍在哪里的?以前交没交过税?服没服过役?”

黄管事目瞪口呆,不明白为什么修渠变成查户口了。明明都看到地方了,不是吗?

祝缨也不跟他废话,一声令下:“拿下!”

管事大声喊冤,祝缨道:“去,叫几个村里的人过来。”

再往村里找人来问,他们本来就没在户籍上,再狡辩也辩不上来。何况一般的农夫也不知道怎么狡辩,就只会死咬着:“我不知道啊,他们来收,我就交了。”

祝缨名正言顺地把黄管事一条绳给捆了:“带回去细审!”

黄管事喊冤叫屈:“大人,大人,我是黄大官人的人呐!”

关丞一脚踹了上去:“大人面前,我看哪个敢自称‘大官人’?!”

黄管事道:“就是那位黄家十二郎啊!他是林翁的女婿!好大家业!您不是知道吗?”

祝缨道:“账在哪儿?”

黄管事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只管说自己真的是黄家人,啥事儿都没干。

祝缨问道:“以前县衙没问你要过账,是么?你现在拿出来,我当无事发生。”

黄管事道:“小人只是看他们种地。”

他一脸晦气,被冤枉得真情实感。

祝缨叹了口气,简单地先打了他二十大板。二十板子下去,黄管事懵了:“大人,小人没有说谎啊!真的是!”

关丞大骂:“我看你是失心疯了!这个时候还敢说这个话,还不从实招来,你们是怎么隐匿户口的?”

黄管事道:“小人真的是……”

关丞道:“大人,此人装疯卖傻,恐怕一时问不出来,不如带回去上刑。细细拷问,才能拷问出来。”

祝缨道:“去账房,把账封了带走!”

黄管事被带走,村民们都惊惶无计。祝缨进村的时候是被黄管事恭迎的,当时黄管事叫她“县令大人”,村民们便不敢围攻她。

祝缨安慰村民道:“大伙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本县有事要审问此人,与你们无关。”

有老农大着胆子问:“大人,那要是东家来问呢?小人们可吃不消呐!”说话的时候他的双膝弯得更厉害了,像是随时会扑通一声跪地上似的。

祝缨道:“谁来问,就叫他到县衙找我。我叫祝缨。谁要是打你,你也可到县衙来找我,我为你做主。”

老农低声道:“是。”

祝缨道:“上封条,走!”

童立等人将黄管事的住处的门窗都上了封条,征了辆车将黄管事往上一放,一行人扬长而去。

……

祝缨向来是县城人的焦点,她匆忙出城大家不意外,回来又拖了辆车、载了个像是挨了打的人,这就有点奇怪了。

县城的人都有经验了,这样的,一般就是有了案子,大人过去办案了。可是之前没听到有人敲鼓告状啊!

大家围观了一下,但都觉得黄管事十分面生,纷纷窃窃私语。

祝缨将黄管事带到县衙,先往大牢里一关,让关丞等人都回家休息。她自己也到后衙去洗沐更衣,张仙姑抱着衣服进去站在浴桶边说:“哎哟,肯洗澡啦?看来事儿办完了,不用再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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