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574)

江舟好奇地问:“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李福姐道:“当然。”

江舟道:“可你们这样,有证据吗?那边儿拿得出证据来,你就只有空口说呢。”

李福姐嘴里的饭突然就不香了,将碗筷放下:“那就问我个诬告,训我坐牢吧。我宁愿坐一辈子牢也不去黄家。”

“你这话倒像是真的了,可惜还没别的。”

又有别的女典狱听了她们说话过来,也忍不住说道:“你快想想,拿点儿证据出来吧。你得有证据,才能断你有理。”

祝缨没丢松教她们点儿查案的本事,讲查案的时候不免提几句律法断案之类,她们东一句、西一句乱七八糟的也记了不少。

李福姐想了一下,摇头道:“那十贯是陈谷子烂芝麻的旧账了,到哪里找?好几年了……哎,要是能找到账本儿。”

江舟叹道:“也不知道本子在哪儿,更不能由大人这样翻找。万一找不到,就把大人陷在里面了。”

李福姐眼珠子一转:“那要还有别的事儿呢?我要揭发了,算不算我的功劳?能不能帮我?”

“什么别的事儿?”江舟马上问。

李福姐道:“他还逼死过人命,算不算?”

女典狱们登时来了精神:“你再多说说。”

“有些欠了他的高利贷的、不听他的话的,都叫他拿到家进里来打。也有打死的,也有打得只剩一口气抬回家没几天就死了的。”

江舟又催促:“再说细一点儿,最好有个人名、有个时间,在什么地方打的,谁打的,打的谁。为的什么。”

李福姐道:“我知道的不多,也就五、六个吧。他害过的人肯定更多,我看他害人有瘾!家里列两排家丁拿着棍子,也假模假式地审人。有一回他自己不小心丢了个戒指,逮着个短工上夹棍。还有泡在水牢里,身子都泡烂了的。”

“你说慢点儿。”江舟从腰间布袋子里掏出纸笔。

…………

女监里热闹,后衙也热闹。

林翁的妻子带着女儿来找张仙姑求情。

祝县令是个孝子,这事儿大家都知道,自己节俭,但是自己有一口必有父母的一口。老两口有时还闹笑话,县令是丝毫不觉得丢人,依旧有耐心给他们解释。

老封君说话好像更管用一点,家里人一合计,黄十二郎前面应诉,林氏母女俩就后面讨情来了。

礼物,张仙姑没收,人却让她们进来喝了口茶。

张仙姑道:“她在外面的事儿,我们从来不问的。我的孩子我知道,不是我夸口,在京里是王相公、郑大人都夸查案明白、断案公正的。”

不不不,我们就是要个不公正,真公正就坏了!

林娘子老脸一红,道:“大娘子,这事儿实在说不出口。”

林氏道:“大娘子容禀。我们情愿陪送福姐一分嫁妆,只求了结此案,免得日久天长,惹人非议。”

张仙姑道:“我有点儿糊涂,什么福姐?杜大姐啊,你去前面打听一下。”她只知道有个田地的事儿,还不知道李福姐的事儿。

林娘子只得说:“真是丢人呐!我那女婿,惹了点事儿。有个妾,娘家人来讨了,女婿不知怎么被迷着了。”

林氏忙说:“小女子无福,没有儿子,只得两个女儿。那个福姐到家里做工的时候与拙夫养下个儿子,我当时就说,人家是有父母兄弟的,该与李家走个明路。他们家别别扭扭的,将送的柴米都推了出来。我就说,既然这样,到底是生了孩子的,为了孩子好看,给她一分嫁妆,将来嫁个好人家,孩子日后也体面。拙夫就是不愿意。如今人家娘家告过来了,可真是、真是。羞死人了。”

张仙姑的脸拉了下来:“怎么能干这样的事儿?你儿子都有了,还不还给人家?为啥不还给人家,叫人家好好过日子?这不造孽吗?”

林家母女求的就是这个,能把黄十二郎摘出来,她们也不想把李福姐留下。当即保证:“只要将孩子留下,愿陪嫁妆,还请大娘子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张仙姑道:“我可做不了主,我问问她。”

林家母女千恩万谢,不敢再强留礼物下来,忐忑地回家等消息。

…………——

祝缨从前衙回来,张仙姑也从杜大姐那儿听到了全本的故事,又问祝缨:“到底咋回事呀?”

祝缨道:“就那样。现在没证据还不好说,等等证据吧。我已派人将他们一家子都接过来问一问了。”

张仙姑嗤笑一声:“这些财主欺负穷人能叫穷人张口?”

“现在有人张口了,也不是没有穷光棍儿耍横的。”祝缨中肯地说。

张仙姑啐了一口:“有媳妇了还要招惹别家闺女就不是个正经人。你怎么还坐得住啊?听了都不生气!哎哟,打小就这个性子,不哭不笑的,现在倒是笑了,有时候还是假笑。”

祝缨皮笑肉不笑了一下,道:“我有数儿。”

祝缨之所以没炸,也不全是因为性格,而是因为——毫不意外。

黄十二郎犯什么事儿,她都不会觉得意外。

隐户,她不意外,不是因为读史三不五时会读到,也不是因为卷宗时常会见到。而是因为她自己也可算是“隐户”中的一类,如果她家当年不是当神棍,而是给朱家村某大户家里当佃户,可不就是“隐户”了么?

算税也是如此,当年死鬼于平虽没有倾囊相授,也蜻蜓点水地讲了一些。于妙妙家就是那种少交税、逃徭役的,当年的祝缨不知道于妙妙家背后的这些事儿,只知道于妙妙能通县衙,且待她家还颇和气。如今想来,也是自己逃税别人填坑。

她的见闻,比一般京城的小官小吏可要广许多。比如祁泰,以前是个京城小吏,接触到的人大部分用不着这样的手段。与乡绅的吃相略有不同,就像她,现在是官了,是官就免役、免一定的税,朝廷还发俸禄,俸禄从百姓的税里出。

很难说哪种好、哪种坏,只能说坏得各有特点。

朱家村里,都有人背后说朱四对晚辈媳妇动手动脚。所谓踢寡妇门,“欺负”可不止是吃绝户夺财产。

周游一句话,知府就要送个厨房丫头给他。

酒足饭饱的时候,酒桌上拉着歌姬舞女的手说:“跟我回我家去吧,别在这里了。”虽是调笑之语,真要跟他走、他绝不会推辞。

其实,种种事情她以前都遇到过、身中其中过,有些事儿当时不知道,后来进京读书做官了,回味一下,哦,原来是这样。

也之所以,她从明法科考试开始,就比同侪拔尖儿。别人很难有她这些经历。有这些经历的人又没有她这样的运气能够读书做官,且大部分人学习也没她快。

张仙姑气个半死,祝缨理解,但不会跟着生气。

她早想明白了。

张仙姑道:“你就气我吧!”她虽然气呼呼的,仍然比较同情林氏,说林氏“可怜,没个儿子”,又说了她们的请求。

祝缨道:“她做得了主?当不了别人的家,就别替别人磕头。”

李福姐宁愿不要儿子也要逃走,林氏愿意礼送她出门,那为什么李大还要告状?

黄十二郎听她的吗?

张仙姑叹一回气:“是啊,再可怜也不能把你架墙上。这姓黄的为什么不放人呢?”

祝缨道:“管它呢?我派人去思城县问问,到底谁有道理再判。林家闺女只要自己没欺负人,我不连坐她。”

到底是自己的闺女更亲,张仙姑道:“那就行。”

祝缨道:“明天就发文叫他们去。”今天问了大半天的案子,再行文、动身就晚了,所以是明天一早打发人去思城县。

张仙姑要张罗晚饭时,花姐进来说:“小祝,小江和江娘子要见你,说有件事儿得禀报。”

现在她管江腾叫江娘子,管江舟叫小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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