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577)

小管事微有得意:“大官儿有事不在家,这儿看守的是我侄儿。”他还有一个想法,这也是惯用的手法,将人吓住了,以后有什么事都好谈条件了。是商人就能低买高卖,是农夫就能多收租子。

这处“公堂”的后面是牢房,上面是刑房,里面有许多刑具。

福禄县衙里刑具不多,也就是些枷、镣、锁链、棍棒。前三样是抓人、关人、押送犯人用,后面一样是行刑。相当的简单枯燥,县令大人做事毫无新意,就知道“二十板子”“再来二十”。

这里的“仿官样”就不同了,什么皮鞭、夹棍、锥子、房顶垂下来的绳子、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项乐都认不出来。

水牢是石砌的,隐在半地下,里面有人□□。也有地牢,黑咕隆咚,只有两盏鬼火一样的油灯。项乐拽着小管事的袖子,道:“咱们回去吧。”

小管事道:“这些都是贼皮,你好好的,进不了这里。”他觉得这一趟很划算,这小子看起来是真的经过一些事的,商人不假,也应该是能实干的。拿捏一下,“以后”继续会有油水,黄大官人也会夸他能干,到时候他兴许还能多管几样差事呢!

两人又绕到前面的“公堂”,从门里出来,拐到夹道上,正遇到几个人抬着谷子进前面那一重院子。项乐心道:原来是个收租院,可都这个时候了,哪里还有谷子来交呢?

如今都是夏天了,穷人正是挨饿的时候。穷人是常年挨饿的,能够有粮交租都得是秋收之后,接下来是越来越没粮。现在这个时间,就是著名的“青黄不接”。他不问也知道没有好事,目光跟着几个抬谷子的身影往里面看了一眼。

几人抬了谷子进去,项乐再看一眼小管事,见他脸上挂笑,心道:这几个人必得遇上大斗。

绕了一圈儿,他没再停留,第二天就跑到思城县的县城里去,心道:虽然大人说不急,我还是须得将事情打听全。

…………

祝缨是真的一点也不急的。

项乐一走无音信,童立那儿倒是明面的,奈何遇到了思城县,童立想快也快不起来。黄十二郎要迁户籍、搬家,思城县百姓是乐意的,衙门反而不大乐意——黄十二郎在,能多给他们一点孝敬,不在,就要少一些。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荷包,书吏们的手上就更慢了三分。

童立只能在思城县熬着,他有公文,可以一路驿站到思城县。到了思城县之后,就不能再住在驿站里了,他得自己投宿个客栈。亏得事先支取了些盘费,否则一天天地花着自己的钱他得急死。

两处都无讯息,祝缨却稳坐钓鱼台,她又唤来了项安与江舟,嘱咐二人:“看好李福姐,她在牢里不能出纰漏。”

祝缨拿出了“正常”的官府速度来对待黄十二郎的案子,不再是头天报案,当天下乡,第二天查完了,第三天回来就把案给结了。

她每天以她自己的正常速度干着手上的其他公务,独将这件案子慢慢地走流程。童立等人被思城县的人磨时间她也不生气,更不派人催促,就由着他们在那儿耗着。

如此过了十天,天气更热了,黄十二郎还不觉如何,以他的经验,官府办事就是这样的。即便在思城县,县衙维护他,最快的办法就是对告状的说“滚”。次一等是接了状子骂一句“刁民诬告”,打一顿再“打出去”。如果是其他人的正常官司,从接状子到查访、断案、判决,多久都不意外。

他发誓,以后绝不再让福禄县办他的案子也办这么慢!得跟思城县似的!

但是福禄县里的其他人就有些坐不住了。

林家母女再次拜访了张仙姑,得到一个:“她说派人去思城县问了,人还没回来呢,不问清楚了怎么断呢?”

张仙姑跟这母女俩也没有太多的话可聊,张仙姑愣是不明白,缺儿子也有儿子了,怎么还扣着人家姑娘不放去跟人家爹娘团聚。林氏说了好几次“情愿陪着嫁妆”,张仙姑听到第三遍回过味儿来:“你现在说这些,早干什么去了?早早给人一条活路,也没有现在的事。”

林氏心比黄连苦,有理由也说不出来,只能含羞告辞。

回到娘家先向父亲哭诉,林翁便去找女婿:“这一回官司纵赢了你也将那个女人打发了!”

黄十二郎有点小兴奋地问:“怎么?判了吗?赢了?”

林翁道:“判什么?拿证据的差役还没回来呢!我说的你听进去了吗?”

黄十二郎有点泄气又有点焦躁:“知道了。”

林翁道:“你那个妾,我以前可一句也没抱怨过,现在弄出官司来了,我不得不说了。孩子留下,她愿走就走,留下来也是个祸端。”

林翁与妻女的想法是一致的,林氏没儿子,丈夫死了就守不住家业,那不行,得有一个。妾生的也行,但是确实不太愿意儿子再多一个别的娘,妾老实识趣最好,李福姐愿意走,林氏是打心眼儿里愿意“礼送出门”的。林翁也是这样的。

以往,黄家在思城县,林翁也管不着,如今搬了过来又吃了官司,林翁也就说起了女婿。

黄十二郎道:“我不是好色,我是为子嗣。”

“不是有了吗?”

“一个哪儿够啊?”

林翁道:“几年了,不是也只养了一个?见好就收吧。”

黄十二郎犹豫半天,嘀咕一声:“罢,不要便不要,也不是什么美人。”

林翁松了一口气,道:“我再托人打听打听。”

“有劳岳父大人。”

………………

林翁托的人是顾同,他没有找顾翁,使自己的儿子林八郎找了县学的同学顾同。

顾同道:“老师断案,哪能被我左右呢?”

林八郎道:“我那姐夫,要不是看我姐姐面上,我早打他了!是我爹叫我找你打听的,你能问就问一句,不问就罢,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哎,你不觉得,大人这回断案有点儿慢么?”

顾同道:“你没发现童立还没回来么?那是老师慢么?是思城县那边的人慢!”

林八郎道:“对哦!”

顾同道:“你就这么回呗。”

“行。”

林八郎对姐夫黄十二郎没半分真心,关系黄十二郎的官司他回家对亲爹也是胡乱应付了事。更以为姐夫就该被县令好好教训一顿!凭什么别人都能挨打。就他姐夫不会挨?

巧了,顾同也不喜欢黄十二郎。两人都很敷衍应付,套好了词儿各自散去。

顾同应付了完林八郎,心里也有吃不准的事,想问问祝缨这事儿想如何收场,怎么跟思城县交涉。

他一向行动迅速,扭头就跑到了县衙,见祝缨依旧如常他又不敢开口了。往前迈了半步又收回了脚。

祝缨看了一眼顾同的动作就知道他心中有事,点点桌面说:“有话就说。”

顾问凑上前,问道:“老师,您要怎么处置黄十二郎呢?”

祝缨道:“来了证据如法而断嘛。”

“也太慢了。”

“嗯。这事儿啊,得扯皮。”

“啊?思城县?”

祝缨点点头:“原告是思城县的人,事情发生在思城县,且有得磨呢。”

自己猜中了,顾同却一点也不高兴:“世上怎么会这么多不要脸的人?真是枉为士绅!”

黄十二郎算什么“士”啊?祝缨都想笑。黄家连个官身都没有呢。

祝缨道:“你怎么耷拉着个脸?”

顾同道:“还有思城县,他的心里没有百姓吗?!不用说,一定被买通了。”

祝缨道:“裘县令虽然不是什么能臣干吏正人君子,倒也不是个贪暴的人。”

“平庸。”顾同小声诋毁别县的县令。

祝缨道:“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圣人贤者?大家伙儿都是平常人。”

顾同道:“老师就不一样!老师不肯收黄十二郎的贵重礼物,咱们都看在眼里,都说老师是个真正的君子!跟王相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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