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624)

王云鹤看了锤子一眼,道:“带着他来,你又打什么主意?”

“延三年,我再试着把利基族也捞过来。怎么样?”祝缨毫不迟疑地讲起了价钱。

王云鹤道:“你有把握?”

“我试试,哪怕不成,我在那儿多种两年麦子朝廷也不亏本儿。”

王云鹤对锤子招了招手,锤子还小,对“丞相”的权势还不能很好的理解,怕倒不是很怕,对王云鹤作了个揖。王云鹤将他揽到身侧,慢慢地也问他年纪之类,见他的长相不似中原之人,虽然平凡但是双目灵动。锤子回答得也有条理,也开始识字了,说是:“江娘子教识字歌,我对着识字碑认了一些字,大人知道后就给我本子不用我跑街口去认碑了。现在开始读书了。”

王云鹤欣慰地道:“很好。”又问名字。

“锤子。”

“啊?”

锤子食指在空中画着“锤”字,王云鹤看了一阵儿问祝缨:“不起名字?”

祝缨道:“那是他过世的父母取的名字,不好擅改,过阵儿等他再懂懂事儿,问问他想叫什么。”

王云鹤对冼敬道:“是顾及风俗不同。如此谨慎,怪不得瑛族愿意归附。你呢?”他又问石头。

石头的福禄方言已经很艰难了,官话就更学得乱了,祝缨用利基语说:“你过来,不要怕,这是很好的老翁翁。”

石头顿时放松了,给了王云鹤一个大大的笑,王云鹤看着孩童如此淳朴,一天的疲备也轻了许多,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祝缨道:“黄十二的案子,抄了家,发现里面好些没在户籍的奴婢。这是山上贩奴的贩卖下来的,本来是跟着父母,后来他们的父母都过世了。两人相依为命,拆开不妥。”

王云鹤道:“一聪慧一质朴,你可要留意。”

“是。”

冼敬又问顾同:“你怎么这么拘谨?敢翻墙竟不敢说话了?”顾同僵坐在椅子上,满腹的机灵打了许多的腹稿,此时都在想:我在王相公面前说这些,会不会太愚蠢?还是不说为妙?

祝缨道:“又是刘先生说的吧?”

王云鹤道:“他很高兴。”拍拍锤子的小脑袋。然后说起了明天的事:“宿麦的事,阿敬,你与三郎会同冷云再规划一下。你们定个调子,让他襄助着办。”

“是。”

“唔,苏鸣鸾……”王云鹤想了一下说,“我记得之前你送来一个人,说是她表兄?叫……赵苏?你义子?”

“是,自己考上的国子监。苏鸣鸾的父亲在世时与我结为兄弟,去世前将子女托付给我。”

王云鹤道:“你是有分寸的人,明日只管放开与他们议就是了。”

“是。”

接着王云鹤又问了一些宿麦的事,又问祝缨沿途之见闻。祝缨说自己走的水路,这回没遇着什么案子,也不知道是巧了还是治安都变好了。沿途还未开始春耕,不过看着两岸田地平整,种起来应该不错。又说看过了沿河的土地,也不像是有水旱灾害的样子。

王云鹤都仔细地听了,再与她、冼敬讨论“交通与统治”的关系。这回不止石头完全听不懂,锤子陆续一个字、一个字地听清一些字而弄不明白意思——他的官话学得算很快了,也只是比较日常的对话。顾同等人只能偶尔听懂一小段,却都觉得这一段话令人茅塞顿开。

项乐是商人,对“道路”有更直观的感悟。对一个地方而言,太闭塞了不好容易穷,交通太便利了也会乱,非常考验执政者的能力。

三人说到了很晚,王云鹤意犹未尽:“明天咱们接着说。宵禁了吧?”他很自然地写了张条子给祝缨,祝缨手里捏着两张夜禁的条子,一咧嘴,带着人回了家。

…………

家里人正等着她开饭。

祝缨道:“你们还没吃么?以后有这样的事儿不用等我。”

张仙姑道:“我们又没什么正事干,也不饿。洗手吃饭了,哎,杜大姐啊,你把那份饭给她们两个送去吧。”

“谁啊?”

小吴一面帮着摆饭一面说:“江娘子么……出去一回,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气回来了。来就到了房里,也不说话。”

“哦。那就不叫她们了,饭送过去,杜大姐,你也回来吃。”

吃饭的时候祝大又问:“你又忙什么哩?家里有帖子呢。”

祝缨道:“什么帖子?”

小吴忙说:“各处官人、熟人的帖子,有金校尉、温校尉、蔺翰林……”他报了一串的名字,金良、温岳、蔺振、邵书新、郑奕、左丞等等,都是她送过帖子而回帖的。又有大理寺诸人的帖子来问好。再有京兆、万年、长安衙里的熟人。诸如此类。

祝缨道:“一会儿看。”明天上朝有遇到的就面谈,遇不到的就犯夜禁。

一会儿吃完了,祝缨先去书房看了一会儿帖子心里有了数,再安排了顾同、锤子读书。背着手到了花姐房门外敲敲门,里面一声:“谁呀?”

祝缨道:“我。”

江舟登登地跑下来开了门:“大人。”

祝缨就着屋里的灯光往她脸上一看:“出什么事儿了?”

“呃……”

“九娘那里没看好房子?”

江舟磨了磨牙,道:“她把娘子好好的房子给、给糟蹋了!”

小江也从楼上下来了,脸上冷冷的,对祝缨还很客气,道:“大人,没事儿,我理会得。叫大伙儿白担心了。”

“说吧。”祝缨也没进屋,就站在廊下。

小江道:“您明天还要上朝呢。”

“那就别废话。她亏你租金了?”

小江道:“我也不知从何说起,说起来倒显矫情。钱一文没少,还多了些。房子也还在,也没坏。我跟她说话没说对味儿。”她说着,嘴唇哆嗦了几下。

祝缨也不再问,道:“那行,有事儿甭憋着。”

说完便回房休息了,明天还早起呢。

…………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就起身,整个宅子都跟着动了起来。锤子、石头也揉着眼睛爬起来,要帮着打洗脸水。张仙姑一头顾闺女:“你吃口再走!”一头说小孩子得多睡。

回到京城她就开始说官话,石头也听不太懂,锤子道:“在黄家起得比这早。早起顾郎君还要教我识字呢。”

祝缨先不穿外袍,往嘴里塞了几个肉包子。天气还不热,家里做好的包子早起热热就得。杜大姐愧疚于自己的厨艺,祝缨擦擦道:“这样就成。”

然后由项乐跟着出门,祝缨对曹昌道:“你去侯府一趟,对甘大说,他什么时候得闲来找我,我有事要同他商议。”

又低声吩咐侯五去花街打听一下九娘那儿的事儿。

然后才是带着项乐出门,顾同道:“老师,我也去。”

祝缨道:“正要说你,你闲来与小吴两个去客栈看看他们。”

“是。”

祝缨依旧是只带一个随从去皇城,到了才知道自己是最简朴的那一个。跨过了从五品这个道坎儿的官员通常都小有身家,再穷也能凑几个随从。有老大人是坐车的,随从更多。骑马的随从也不少,因为起得早,前后左右都有打灯笼的。

祝缨在“朱紫”里熟人算不得多,四下张望,不见冷云。冷云也是个封疆大吏了,偏偏是个懒鬼,没事儿不往皇城来——反正他是外官。倒是冷侯来了,与郑侯在一处闲谈。裴清也到了,四下张望找了一圈才发现祝缨,叫她过去说话。

祝缨一个生面孔夹在一堆人里面还算醒目,等到她到了裴清身边,人们已经确认了她是谁了。

裴清道:“起这么早还习惯吗?”

“我以前在京的时候也早起。”

“在福禄县也早起?”

“呃……比这也就晚一点儿,就一点儿。”

冷侯与郑侯又叫她过去,裴清与她一同过去,才凑一块儿,冼敬又来了。郑侯道:“这一身衬你。”冷侯笑道:“一表人才嘛!年轻人穿着可真是精神!”冼敬道:“那我可不敢说话啦。”郑侯道:“你也好看,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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