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664)

接着,王司功等人又来汇报,将一些陈年旧事也都翻出来,祝缨也都一一批了,有能说得过去的原因的都给注明。有些事情办得确实不好,不意连苦主都没了,甚至无法追查。在府城,府衙里的官员有意偏袒的情况下,苦主是很难能够继续生活在当地的。

总的来说,虽然旧账不少,都不像思城县黄十二那样过份,勉强还能糊得过去。祝缨先给他们记了过,使其戴罪立功。

第二天,再与四县开会。

祝缨先问的是各县的仓储问题,然后是徭役的人力,再来才是识字碑的进度。麦种的分发是在秋收之后,但是分配现在就可以进行了——不用等福禄县令了。

四县为了麦种又是一番争执,莫县丞此时就要求给福禄县多留一些!关县令道:“别当我不知道,你县衙库里的都是额外多出来的,他们各家已种了的都自留了种子,你现在用不了这么多!分发下去,明年有了收成,他们又将种子还你了,你不缺!”

莫县丞大恨,忘了这货是他的老上司,对福禄县十分了解了。

他也十分嘴硬:“大人,福禄县从朝廷领回来的种子,已然分出去许多了!扣去大人在福禄县时分出去的,如今县里再拿出五百石就能还清朝廷了!大人还给思城县拨了不少呢!思城县难道自己没留种?还有河东、南平,也都拿了!不能给那么多!”

他现在不怕关县令了,大家都是府君的旧属,谁比谁差呢?

四人吵作一团。祝缨只得给他们再次分配,福禄县说得在理,就再出五百石。同时,府衙的公廨田也有盈余,这部分祝缨可以抽出来分配给其余三县,思城县少些,其他两县多些。到明年春天收获的时候,三县再归还她。

四县私底下的勾兑,她不管。

四县终于平息,口头还要哭穷,祝缨自己在户部、州府也是这么哭的,所以知道他们在假哭,于是也都不当真。

接着,她就提出了清逋租的问题:“既多了收成,就逋租就可以清一清了。”

关县令忍不住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她把福禄县的都给清了!其他三家现在得靠自己了。王县令最郁闷,福禄县的清了,关县令这儿有抄了黄十二郎的结余,南平县逋租最少,使使劲儿就还上了!只有他!

他忍不住再想多要点麦种。

祝缨道:“今年先种这些,明年再给你更多。”她算了一下,这事是翻番的越到最后铺开得越快。明年就能全种完了。

且清逋赋她还有个绝技——搜括隐田隐户!这是一项长期受益的事情。只要派人下乡宣讲税赋,同时信守这个约定不多征,正经身份也算有点吸引力。再来,她在两县转了一转,对两县另外种点什么也有了些想法,这就更容易吸引人。

最后,她亮出了刀子:“咱们来谈谈麦收之后的税吧!”

四县心头一震,又违逆不得,只得硬着头皮与她继续谈价。即便是上官,他们也得骂她“奸诈”!她是有准备的,他们四个毫无防备!祝缨对上抠了一点,对下又挤了一点,下了个公文。她打算用这些钱改善一下南府的状况譬如翻新仓储、奖励府学等等,同时也可以用来支持开设同乡会馆。

整个南府共用一个同乡会馆,各县出点力也是应该的。

谈妥几件事,她才将四县的县令放走。

郭县令就在她隔壁住着,回到县衙里就开始准备识字碑的事情了。这事儿祝缨有经验,都照着她的步骤来,郭县令情知这种“教化之功”自己是争不到了,但为讨好上司,该做的还是要做。

祝缨这里,又请了南府的梅校尉过府来吃席、议事。

梅校尉管着两千兵马,是一股大势力了。也因如此,南府司兵的权责被大大的压缩了。祝缨先向梅校尉道歉,说是自己早该与梅校尉好好交流一下的。

梅校尉已然知道她都干了什么了,深觉她是个厉害角色,忙说:“大人新任知府,当以正事为先。”

“就为正事,想之前黄十二的案子,若非校尉这根定海神针,非但是我,便是刺史大人也要身陷险境呢!”

梅校尉也谦虚了几句,又说:“职责所在!且与大人打交道十分爽快!大人又拨与我们钱粮,孩儿们都问,下回什么时候还能再来这么一次哩。”

祝缨笑道:“正是这个话,以后少不得要劳动校尉的,不要嫌烦才好。”

“那不能够!”

祝缨关切地问:“前番黄十二郎的案子,我手头也紧,并不曾分拨太多。如何听校尉的口气,似乎觉得还不错?可是营中稍有些……”

梅校尉心领神会,道:“人吃马嚼的!且在一地驻扎得久了,不免有人拖家带口。这……”

祝缨道:“长此以往,岂不要军心涣散了?那可不成!可惜我在福禄县的时候被参过,不好再犯。”

她给梅校尉出了两个主意,第一,宿麦种子她白给梅校尉,使梅校尉所管的田地可以种两季。第二,她给钱,用的正当理由是——南方潮湿,器物容易损坏,用作更换甲胄的补贴。当然不是每年全换新的,而是以轮换的名义。这笔钱也是按照品级来分发,梅校尉拿最多的,底下依次递减。

“眼下不敢多给,福禄县百来号人还罢了,校尉这两千人,有点儿犯忌讳。”

梅校尉道:“不错,领兵在外,还是谨慎些好。”

祝缨又给他许诺,以后如果南府有什么新的进项,梅校尉可以参与。梅校尉问道:“也是橘子吗?我那里的地,倒也可以种。本钱也有一些。并非我贪财,粮饷自开国初定了下来,这么些年了没怎么见涨啊!”

祝缨道:“懂,我们的俸禄也是。”

“俸禄还涨了点儿,”梅校尉公平地说,“又有田可免税,士卒的粮饷就千难万难,一加,就要加多少万人,啧!户部、政事堂一听就要摇头,每每只肯给一点儿。这里又不同于他们太平地界,剿匪人手不够时,还要自募些,粮饷我们自己就要犯愁啦。”

祝缨道:“我在一日,便与校尉共甘苦。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大人只管说。”

“请严明军纪。”

“哎?这话就不对了吧?我的部下绝没人乱来!”

祝缨笑道:“要有人乱来,我就该与校尉理论,而不是请求啦。”

“哦哦。我道又是谁胡说八道呢。”

“因我以后必有事要托校尉,不得不先讲明。”

“哦。什么事?”

“现在说了就不灵了,到时候校尉就知道了。”

梅校尉的胃口被吊得高高的,又得不到解答,只得带着一些钱囊将丰的好消息回营了。

…………

祝缨一回来又是一番忙,才安静下来,京中公文的批复也下来了。

大理寺、刑部核准了她的判罚,司法佐、司功佐二人流放,这天,他们被拖到府门外各敲了二十板子,再上枷,一路被发配了出去。

府城里的士绅们都摒息凝神,很担心她又要拿谁开刀。不想她却不大动士绅了,她又去了一趟府学,看了学生们月考的卷子。再出了一道公文,公布了自己之前与四县的县令们“商定”的结果。即名额的分配。

祝缨一向有一个理念,得让人能沾着好处,才能将人捆得更紧。公文下来的时候,唯南平县议论纷纷,南平县的成绩一向是最好的,学子们便以为这是夺南平县的资格来给其他三县。他们联名上书,由学生里成绩最好的一个叫邹进贤的递进了府衙。

祝缨展卷一看,不由一笑。将学生们召到了府衙内,再命博士将学生们的籍贯一一列出。

邹进贤道:“大人,以此看来,四县是都有二人以上,仿佛没有改变。然而有的县只有二人,县内若推荐不学无术者入学,再以通识功课者考试,是白骗两个名额,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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